跟著珀金在神國明麗的雲影中穿梭,溫黎卻發現身邊的光線越來越黯淡。
清透的空氣也逐漸變得朦朧,像是吸滿了水汽的薄膜,悄無聲息地墜在人心間。沉甸甸的,帶著點風雨欲來的不安寧感。
他們不知何時走入了峽穀般狹窄的甬道。
兩側是連綿起伏的山脈,金光灑落在山脊上,反射著大片大片金橙色的光芒。
珀金牽著她的大步走入那些耀眼的光芒之中,背影挺拔,金色的碎發在氣流拂動中飛舞。
透過他此刻過分清瘦的背影,溫黎卻仿佛看到了魔淵中那個高傲得仿佛永遠不會低下頭的傲慢之神。
“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
溫黎忍不住主動問道。
“混沌之巔。”珀金輕描淡寫地回答。
說著,他微微側過頭看她一眼,眼神稍微染上些許正色,像是在確認什麼,“總之,接下來跟緊我。”
那裡混亂無序,是眾神最初誕生的地方。
但同時,也蘊藏著能夠與神力抗衡的神秘而強大的力量。
所以哪怕是對於神明來說,那也是一個危機四伏卻誘人流連的地方。
————隻要能夠付出對等的、或者讓混沌之巔滿意的代價,任何願望都可以被實現。
溫黎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混沌之巔。
但是她曾經無數次聽到“混沌之巔”這四個字,所以下意識把每一次聽見這個詞語時相關的訊息都牢牢印在了腦海裡。
所以他們現在要去的,就是造成他們互換最根源的地方?
雲層在身後湧動,光線越來越黯淡,形成一種介於魔淵和神國中間的晦暗色調。
就像是純白和墨色的顏料糅合在一起,旋轉攪動著融為一體,泛起絲絲縷縷深淺不一的灰色雲煙。
溫黎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開始變得有些冷。
她緊緊跟在珀金身後,走過轉角,視野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開闊。
————他們正站在陡峭的高崖之上,身前是沉浮的灰白色層雲,腳下是萬丈深淵。
在望不見邊際的雲霧儘頭,橙紅色的光芒不時閃爍著,就像是一輪即將衝破黎明的朝陽。
自從到達這個位置,
溫黎就感覺體內沉睡著的神力開始不受控製地沸騰起來。
那股力道在她的身體中橫衝直撞著,就像是感受到了什麼親切熟悉的氣息一般,想要脫離她的掌控。
溫黎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些異形寄生類的恐怖電影畫麵,把她自己惡心了個夠嗆。
啊啊啊住腦!
隻能說,不愧是魔法世界。
她正在心裡胡思亂想,懸崖前的空氣中突然傳來異象。
無聲沉浮的雲霧像是被一陣吸力聚合在一處,隨即緩慢地凝集成一個瘦長的虛影。
一個聲音辨不清性彆也辨不清年齡,從空曠幽深的斷崖深處傳來,像是一陣風吹過的聲響。
“來者何人,竟敢擾我沉眠——”
層雲被風吹散,更加明亮的光線從厚重的雲中落下來,映在珀金淡然精致的臉上。
風聲突然停止了。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風更加猛烈的吹拂起來,就像是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是你?”
“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珀金平淡而隨意地打斷深淵吹出的聲響,臉上看不出多少多餘的情緒。
隨著他乾脆利落的尾音落地,風徹底停下來。
整個天地間像是突然被按下了靜音鍵,靜得一丁點聲音都消弭殆儘。
這種寂靜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很像是恐怖片裡即將上演恐怖場麵之前,那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溫黎感覺自己汗毛都要倒立起來。
“去後麵站好。”
珀金邁步走向懸崖邊緣。
他的姿態很隨意,臨了腳步微頓,回過頭看向溫黎。
珀金拾了下眉梢,“不要待會不小心掉下去,我可沒有心思救你。”
“我才沒有笨到那種程度。”
溫黎有點不滿地抱怨,但腳步乖乖地順著他的意思向後退了幾步。
她知道這其實是珀金彆扭表達關心的方式。而且,她還不至於分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牽扯到“混沌之巔”,她什麼內情和背景信息都不了解,多半幫不上什麼忙。
“離開了
神國,你看起來適應得很好——”
“跟在你身邊的那位美麗的少女是誰?讓我猜一猜——你從前肆意妄為,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開竅了……”
和溫黎想象中高深莫測的樣子截然不同,混沌之巔凝成的虛影聽起來語氣十分輕快活躍。
就像是獨自在這孤寂的地方沉睡了許久,終於見到了幾個活人,想一口氣多聊會天。
可對麵的人顯然並不打算配合。
“我不打算把時間浪費在陪你做這些無聊的客套上。”珀金眼睫微微低垂著,看起來興致缺缺。
他撩起眼皮,直截了當道,“我們直接開始吧。”
“好,當然,沒有問題。”
混沌之巔的語氣聽起來包容而隨性,似乎並沒有被珀金略有些冒犯的態度激怒。
深不見底的斷崖中吹過一陣風,風呼嘯著穿過蟒峋的峭壁,聽起來像是一種從遠古傳來的哭號。
混沌之巔語調微微一變,隨和調笑的薄紗被風吹散,露出其中深秘的危險和主宰感。
————"那麼,你要用什麼作為籌碼與我進行這場對話?珀金。"
珀金沒有立即回應深淵的質疑。
“在這之前,我也需要確認你能否滿足我的‘心願’。”
他波瀾不驚地抬眸,與半透明的那道虛影遙遙相對。
“這也是與我對話,你所需要付出的籌碼。”
短暫的沉默之後,混沌中傳來一陣劇烈的笑聲。
“哈哈哈——”
“有趣,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有性格的小輩了。”
混沌之巔並未動怒,反倒有些惆悵地歎息道,"現在的神國比起曾經無趣太多,在你和那個叫卡修斯的小家夥之後,我還沒有聽說過任何一個對我口味的小朋友。”
“看在這個份上,說說看吧,你這次來找我,想要實現什麼樣的‘心願’?”
珀金回眸掃一眼溫黎,噪音平淡:"你再看看她。"
混沌之巔安靜了一會,像是在辨認著什麼。半晌,恍然大悟地低笑一聲。
“原來是這樣,你希望我讓你們回到正軌?”
珀金沒
有否認。
他薄唇掀起一抹不知是冷笑還是嘲弄的弧度:“你辦得到嗎?”
“神力衝撞在此之前已經經曆了兩次,實話說,的確稍微有點麻煩。”
混沌之巔緩慢地笑了一下,“但對我來說,這並不難。”
虛影如風吹沙般散去,下一秒,再次凝集。
這一次,虛影出現在珀金身前咫尺之間,近得幾乎撲到他的臉上。
“但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做沒有酬勞的事情。接下來就讓我看看,你願意為此付出些什麼?”
珀金眼神平靜如水,抬手揮散虛影化作雲霧。
“你想要什麼。”
溫黎沒來由地心頭一跳,仿佛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不能預料也不可控的事情。她下意識上前兩步,想要趕在混沌之巔開口前接過這個話題。
可還沒等她來得及想好說什麼,電光火石之間,斷崖中的狂風已經送來了混沌之巔莫測的聲音。
“我要你最在意的東西,珀金。”
“你的性格很少允許你低頭請求彆人幫助,既然我替你解決了一件足夠讓你走到這裡的事情……”
“那麼,作為交換,擁有你另一件最在意的東西很公平,不是嗎?”
溫黎瞳孔猛縮。珀金……最在意的東西?
他在意的東西原本就不多,永遠都是居傲地孤身一人。剛才,他甚至還親手奪走了親生母親的生命。
現在,混沌之巔卻還要拿走他生命中最珍視的東西。
會是什麼?
溫黎一把抓住珀金的肩膀,本能地想讓他再考慮考慮。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哽住了。
————除了這唯一的一條路以外,她也想不到什麼他們能夠早點回到正軌的辦法。
現在她遊戲背包欄中的道具通通派不上用場,如果永久地滯留在這段劇情裡,她就無法完成通關,更沒有什麼機會繼續掙金幣開寶箱獲得新道具。
溫黎隻能更用力地收攏指節,仿佛能夠從他們緊緊相貼的位置和力道,帶給他哪怕一丁點的力量和支持。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因為她黴運附體的debuff而起的話……她好像真的把珀金坑慘了。
溫黎抿
了抿唇角,看向不遠處安靜沉浮的虛影,試探著問道:“事情因我而起,您想要的代價……可不可以讓我來承擔?"
隻要彆剝奪她回到現實的可能性,就算是把所有可攻略對象的改造度都清零,她也可以接受。
不然,她總覺得於心有愧。
改造度清零了她還可以再刷。
現在的她對於他們不要太了解,重新刷到這個程度應該隻是時間問題。
可如果珀金的某樣東西被奪走,那卻是永久的、不能回頭的。
就在她話音出口的瞬間,溫黎突然感受到一種強烈的被窺視感。
仿佛她被放置在一個透明的容器裡,來自四麵八方的視線將她鎖定,無處可逃。
她的頭皮瞬間炸了起來,順著脊柱流淌起一種冰冷的涼意。
這就像是來自混沌之巔無聲的警告。
溫黎卻努力地抬起頭。
虛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散了。
在她周圍是開闊而空曠的懸崖,光線明明昧昧地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陰翳,仿佛什麼都不曾存在過。
就在更加徹骨的冰寒降臨在身上之前,溫黎感覺眼前覆上一抹溫熱,視野瞬間陷入一片朦朧的昏暗。
一隻手輕柔蓋住她的眼睛。
後背緊接著貼上了什麼,溫黎閉著眼睛,感受到湧入鼻尖的一縷淡淡的薄荷冷香。
“平時說你蠢,難道你還真的要表演給我看嗎?”
珀金清冽的聲音落在她耳畔,帶著點無奈的歎息,“你不是神明,拿不出能夠讓混沌之巔認可對等的代價。”
溫黎一怔。
的確,她最重要的一切都和遊戲世界本身無關,來自於遊戲之外的世界。
混沌之巔奪不走它。
緊接著,視野一亮。
那隻手向下滑落扣住她的右手,沒有給她任何反抗機會地向後一扯。
溫黎緊緊抿著唇角,沒有說話。
“悄悄話說完了嗎?你們其實沒有必要搞成這副樣子。”“這樣一來,我看起來簡直像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
混沌之巔再次飄出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
隨即,溫黎發
現懸崖最邊緣的一個角落倏地籠罩下一道瑩潤的神光。
那道神光煥發出格外奪目的光彩,下一刻卻又緩緩熄滅。然後,就像是呼吸一般反複明滅著。
“站上去試一試吧,小姑娘。”
混沌之巔的聲音裡染著古怪的笑意,“看樣子,他最在意的東西就在你身上了。”
溫黎心頭一跳,下意識抬眸去看珀金。
後者卻鬆開她的手,垂下眼睫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略有些淩亂的袖口,似乎對此刻正在發生著的一切毫不在意。
“按照他說的做。”
仔仔細細將袖口理順,珀金纖長濃密的淡金色睫毛才微微向上抬起,露出那雙綠碧璽般迷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