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少女腳步輕快地離開之後,赫爾墨斯看著她的背影,唇角笑意逐漸變得寒涼。他放下手中的紅絲絨蛋糕。
當混亂重歸於平靜,一些曾經發生過、卻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拋在腦後的畫麵,再一次拚湊起來,在他腦海中閃回。
赫爾墨斯冷不丁回想起,在剛過去不久的魔淵宴會上,那個出了名淡漠的暴食之神,似乎對他的甜心表現出了不同尋常的關注。
空曠而華麗的宮殿中,再一次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但是這一次,並不是那些曾經充盈著色穀欠之神神宮的美貌女仆。而是一排麵戴猙獰麵具,腰間高懸巨鐮的魔使。
為首的魔使恭敬地行了一禮,緊接著便單膝跪地,將頭顱深深地低下去。
"赫爾墨斯大人,請您吩咐。"
"不用這麼拘束,我隻不過是請你們幫幾個小忙。"赫爾墨斯撩起眼睫。
“突然回想起一些事情,所以有些好奇傲慢之神曾經的那位貼身女仆,與她有關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魔使微微一頓,提醒道:"傲慢之神的貼身女仆,現在已經死了。"
赫爾墨斯微笑:“那麼,我的好奇心也包括著她的死因。”
“是。”魔使不再多問。他行了一禮,就要起身,“屬下這就去辦。”
"不急。"
白發金眸的神明唇角分明噙著笑意,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
"如果我想的不錯的話,你們這一次九成隻是白費功夫,什麼都打探不到。"不知道想到什麼,赫爾墨斯鼻腔裡逸出一道辨不清意味的氣聲。“查不到的話,就直接告訴我,珀金現在在哪裡。”
魔使微微一愣。
色穀欠之神和傲慢之神關係的確還不錯,這在魔淵裡並不是秘密。至少,比起他和嫉妒之神之間的關係而言好上很多。
——畢竟,傲慢之神神宮中之所以還能勉強維持著生殺平衡,八成功勞都要歸於色穀欠之神的“慷慨”。
但是他們之間,也絕對不會是這種“好奇對方行蹤以及貼身女仆”的關係。
不過魔淵主神之間的事情和謀劃,並不是他這種普通魔使需要關心
的。
怔愣隻是一瞬間,魔使下一秒便重新低下頭:“是。”
就像出現那樣,魔使們離開得也很快,幾乎瞬間便在神宮中消失了蹤跡。
赫爾墨斯倚在沙發上,漫不經心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但他卻並沒有喝,隻是端著酒杯漫無目的地把玩著。
杯中深紅色的酒液隨著他手腕轉動而傾斜,在純金的杯壁上拖拽出一片淺淺的紅痕。卡修斯和珀金曾經爭奪過那個貼身女仆。
——先是貼身女仆,後是他的甜心。卡修斯就算是突然轉了性,這也一定不是什麼巧合。
更何況,卡修斯那樣固執到墮落的神明,又如何會轉性。
赫爾墨斯回憶起那個跟在珀金身後的少女。
金發,鳶尾色的眼睛,截然不同的氣息之下,似乎掩著什麼似曾相識的意味。
原來真相早就擺在他眼前,從未掩飾。隻是他從未認真去看。
不出意料的,與傲慢之神已故貼身女仆有關的訊息,什麼都沒有查到。
"……她簡直就像是從來未曾存在過,這很奇怪,但凡在魔淵中生活過的任何物種,都會留下痕跡。”
"可與她有關的,卻全都消失了。"
"就仿佛是……被什麼大人物刻意抹去的。"魔使跪在地毯上,聲音裡流露出幾分不可思議。
——貼身女仆是僅次於魔淵主神神後的身份,這樣的身份很難不在魔淵中留下任何痕跡。除此以外,更令魔使感到驚訝的是,這一切似乎早已被麵前的神明預料到。所以儘管驚訝、也並未完成任務,魔使心底的忐忑感卻沒有太過濃重。
他接著道:“也正像您預料的那樣,傲慢之神今天……的確並不在神宮中,也並不在魔淵。”"他似乎去了人界。"
沙發上慵懶斜倚的神明自始至終都閉著眼,像是在閉目養神。聽到這句話,他才稍有興致地睜開眼睛。
"人界?"赫爾墨斯辨不清喜怒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半晌,忽地一笑。
"有意思。"
珀金所在的地方正巧是魔淵最北端與人界的交界處。那裡坐落著供奉他的神殿。
在此之前,赫爾
墨斯從未插手乾涉過人界神殿的任何事務。
他曾經並不認可色穀欠的權柄,也就沒有任何興趣接手和它有關的一切,整天維持著表麵的風度體麵,實則渾渾噩噩消磨度日。
但如今他已經與色穀欠的權柄和解,那麼自然要親自去神殿徹底將他所要的規矩立清楚。
赫爾墨斯不緊不慢地第一次來到了他的神殿。
侍奉的真神第一次神降,整個神殿都陷入一種震驚的呆滯之中。
地板上、沙發上、餐桌上、浴室裡.…衣衫不整的信徒在空氣中未散儘的淫.靡氣息中抬眸。
下一瞬,金影閃過,浩瀚無匹的神力傾軋而來。
離開神殿時,門外笙歌鼎沸,鼓樂齊鳴。祈福祭祀儀式正好進行到尾聲,盛大的慶典開始。
赫爾墨斯不疾不徐地停步,在喧擾的人聲中抬眸。
他看向不遠處長龍一般的隊伍和三三兩兩私語的人群。
這種活動雖然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勝在熱鬨。
如果是她的話,的確會喜歡。
赫爾墨斯眉眼間漾起晦澀難辨的情緒。
不遠處湧動的人群間隙間,在攢動的人流中,少女的身影被模糊,有些看不真切。
她穿著一件魔淵常見的女仆蕾絲蓬蓬裙,搖曳的裙擺間,兩條纖細筆直的長腿若隱若現。
巨大的蝴蝶結係在腰間,更勾勒出她曼妙有致的身材——但卻流露著和穿著魚尾包臀裙截然不同的氣質。
一個明快,一個嫵媚。看上去似乎毫不相關。
赫爾墨斯眸底逐漸凝聚起濃稠的暗色,像是琥珀上蒙了一層陰影。靜默良久,他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看向少女身側的那道身影。
金發白衣的青年站在她身邊不遠處,是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可他的身體卻隱隱撤後半步落在少女側後方,不著痕跡地為她遮擋住洶湧的人流。
或許是剛才經曆過劇烈的動作,他向來梳得一絲不苟的金發有幾縷不聽話地墜在眉間。
發梢搭在纖長的睫毛上,為那張平日裡精致俊美的臉平添了幾分隨性。
而他此刻也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金發少女,狹長湛碧的眼眸裡,流淌著就連本人都未曾察覺的專注和溫和。
>遠遠看上去,極其和諧。
也極其相配。
赫爾墨斯心口突然湧上一種陌生而繁雜的情緒。
像是愕然,又像是了然。在這之間,又有些不可思議的情緒摻雜在其中。
雖然一早就有猜測。可當猜測在這一刻成為現實,感觸還是與他想象中不同。
一種說不上來的鬱結不悅,仿佛洪流一般猛然湧上胸口,卻又無處發泄,隻能不上不下地堵在原處。
隔著人群幾步之遙的少女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更沒有意識到他心底這一刻翻湧的暗流。她似乎正在祈禱,半側過身來雙手合十,漂亮的臉頰上染著濃鬱的虔誠和認真。多麼熟悉的動作啊。
她也曾經在他身邊,麵對著他為她製造出的夢幻貝魯卡,在漫天金影和水滴之間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
也正是這個動作,讓少女姣好的五官更加無所遮蔽地暴露在赫爾墨斯眼底。
這又是一張多麼熟悉的臉。
赫爾墨斯平心而論,這張臉無論是任何人,哪怕見過再多美麗的少女,都會無可避免地見之難忘。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
那原本應該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魔淵宴會,乏味、沉鬱、了無生趣。
但在金發少女跟在那個傲慢清高的神明身後走進宴會廳之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原來他那時一瞬間的錯覺,並不是錯覺。赫爾墨斯也很想將她當作珀金的貼身女仆。前不久,整個魔淵中都流傳著傲慢之神貼身女仆已死的消息。
如今看來,她究竟有沒有死去,恐怕隻有親口將這個消息傳出去、並且主動抹去了她一切痕跡的傲慢之神,才知曉那個真正的答案。
瑰麗的晚霞無聲地傾落在人間,安靜而溫柔的風送來不遠處的聲音。
金發白衣的神明向來冰冷譏誚的語氣也似乎被風融化,流露出些許不一樣的味道。
——“我就在你身邊,你還想向誰祈禱?”
赫爾墨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就這樣看著,眼神裡的情緒很淡。
有些時候,當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麼難以置信,那都是事實。[注1]
而他,終於在這一刻打開了這個潘多拉的魔盒。發現了他避而不及的真相。
大
溫黎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緩步走來的身影,一時間大腦有點宕機。天色漸暗,天邊卷集著層雲。
暖色調的暮色在填空拖拽出深淺不一的瑰豔色澤,在橙紅色的日光掩映下,仿佛鎏金一般緩慢地流淌。
白發金眸的神明逆著天光,眉間的金墜搖曳。他高大修長的身體沐浴在一片遲重的光暈之中,唇角噙著散漫笑意淡淡望過來。
溫黎人傻了。
麻了!
為什麼赫爾墨斯會出現在這裡?這難道不是珀金的單人約會劇情嗎?!
溫黎見縫插針地瞥了一眼遊戲界麵,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約會劇情已經結束了。
【現在的劇情已經重新回歸主線哦,親愛的玩家。】
係統有點幸災樂禍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緊接著,清脆的提示音“叮”地一聲在她耳畔炸開。
【恭喜玩家成功解鎖隱藏劇情,正在為您清算獎勵——】
【獎勵已下發!】
【金幣+300】
竟然陰差陽錯地解鎖了隱藏劇情?
溫黎眨了眨眼睛。
罵早了,她改變主意了。
如果能夠得到金幣的話,她勉強能夠接受現在這個修羅場。
——她現在手氣好,就應該趁熱打鐵,趕緊開箱,多攢幾張回到現實世界的單程票。穩住。她能贏。
溫黎稍稍定下心來,抬眸看向赫爾墨斯。他的視線自始至終都落在她身上,猝不及防間她就撞進他迷人卻探究的眼神中。
【你是應該先解釋“為什麼傲慢之神的貼身女仆會死而複生”呢,還是“為什麼你會成為傲慢之神的貼身女仆"呢,或者是"原來剛才你借口出門散心,就是為了和傲慢之神一起來參加顯聖節慶典”呢?】
係統似乎在這一刻把“換位思考”的技能點滿了,頓了頓,又換了一個角度。
【或者,你應該先解釋“為什麼色穀欠之神叫你‘甜心’”,還是"為什麼你身為人類,卻成為了色穀欠之神的未婚妻”,又或者是"為什麼之前以色穀欠之神未婚妻出現時,你要裝作不認識傲慢之神”呢?】
溫黎:&#3
4;……"
她甜絲絲笑了一下。
當然是全都不解釋啦。反正她也根本就解釋不通嘛。
修羅場是用來享受的,而不是折磨她、燒乾她CPU的!
【現在的赫爾墨斯和珀金,都不會隨隨便便殺掉我。】溫黎無辜眨眼。【既然是這樣,為什麼要解釋?】她的目標隻是活下去而已。
係統無言以對:【.…】
驚愕隻是一瞬間的事,很快,金發少女臉上就重新洋溢起一抹再自然不過的笑意。但還沒來及說什麼,下一瞬,自從赫爾墨斯出現便陷入沉默中的白色身影卻倏地上前邁出一步。
珀金的身體頎長勁瘦,並不像赫爾墨斯那樣極具荷爾蒙和壓迫感。但那些被工整西裝和襯衫遮蔽著的肌肉線條,同樣蘊著強悍的力量。
他沒再看溫黎,臉上的笑意儘數收斂了。
"還真是稀奇,赫爾墨斯。"
珀金不著痕跡地擋住赫爾墨斯對少女不加掩飾的探究目光,精致俊美的眉眼間不動聲色地浮上戾色。
"沒想到,你對人界也有興趣。"
赫爾墨斯的視線一直落在金發少女身上,直到目光被遮擋,才像是剛發現他的存在。
“倒也沒有多少興趣。”他喉間逸出一聲輕笑,金眸微彎,語氣鬆鬆散散的,似乎沒什麼攻擊性。
“隻是感興趣的人恰巧在這裡。”
感興趣的人。
說得還真是文雅。
珀金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鼻腔裡擠出一道辨不清喜怒的氣音。"嗯?"
“沒什麼。”赫爾墨斯笑了一下,抬眸對上珀金冷鬱的視線。
他勾著唇語氣懶散道,“隻是好奇,究竟是你的貼身女仆死而複生,還是你如此專情,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又找了一個和她長相如此相似的。"
“甚至,寵愛到願意紆尊降貴,陪她來這種地方玩樂——”
赫爾墨斯用一種極有興致的語氣,狀似不經意地說,“我印象裡,你不是最厭惡人類嗎?同時和這麼多人類呼吸同一片空氣,我倒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現在的心情是不是真的很差。"
珀金眯
了眯眼睛,臉色吏冷了幾分。"的確說不上好。"
他盯著近在咫尺的白發神明,譏誚地揚起唇角,嗓音冷淡,“但我想,比起你說的這種原因,更可能是因為遇見了倒胃口的人。"
“我可以將你這句‘倒胃口',理解為被騙了一對袖扣之後的惱羞成怒嗎?”
赫爾墨斯笑了一下,“抱歉,沒有什麼彆的意思。隻是——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裡根本沒有任何神明賜福過留下的印跡。"
珀金也笑了一下:“騙?不至於。”他掃一眼空落下來的襯衫袖口,淡淡說,“不過是借花獻佛,滿足某個人想要達成的願望。”
珀金重新掀起眼皮:“但既然你說到這裡,如果不是間歇性失聰的話,一定也聽見了她的願望。你覺得這個願望怎麼樣?"
赫爾墨斯笑意未變。
他語氣如常地說:“很遺憾,或許是來得太巧,我隻見到有一位神明並沒有聽見‘信徒’的任何聲音。"
話音微頓,他語調裡染上散漫笑意,"所以,正在詢問她的祈禱究竟在心裡說給了誰聽。"珀金臉色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