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半靈被倚綠推著回席的時候, 恰巧看見兩個身材壯實的小太監抬著一個大箱籠來到大殿, 輕輕放到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重響。
為首的小太監行了禮後,便對正坐上首的裴亦辭稟道:“陛下, 這是八公主獻給您的壽禮。”
此言一出,赴宴的眾人都麵麵相覷起來。
四年前陛下登基後,自然有不少人想討好陛下這位唯一的胞妹,借此也能討好陛下。
可不論她們去霞安宮多少次,都因公主重病不宜見生人為由被攔在了外頭。久而久之, 便少有人再去霞安宮看望八公主了。
宜妃在鳳棲宮到處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也知道了當日她與皇後初見時, 遇到的小太監就是久病不出的八公主。隻可惜那時八公主很快拿帽子遮住了臉,她並沒有看清八公主的樣貌。
就算後來知道皇後經常去八公主宮裡,她也沒動過再去霞安宮的心思。
畢竟被人家攔在外頭好幾次, 還差點誤把人家當普通小太監責罰了, 她是腦子有病才會再去霞安宮觸黴頭。
齊半靈卻有些意外。
八公主的病比往常好了許多, 臉上紅斑基本都褪了。
儘管如此,這些日子來她也不曾鬆懈,因為不想在八公主那裡遇到裴亦辭弄得尷尬,隻要聽說裴亦辭離開霞安宮,就帶著應白芙過去給八公主診脈。
但是八公主在她麵前向來無話不說, 可卻從未提起過要給裴亦辭送壽禮的事情。
正當齊半靈有些疑惑的時候, 裴亦辭點頭示意那兩個小太監打開箱籠, 卻見穿著紅色褙子的八公主從裡頭一躍而出, 笑嘻嘻地朝著裴亦辭行了一禮:“皇兄安好,昌寧來給皇兄祝壽了。”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乖巧地紮著雙丫髻,粉嘟嘟的一張臉,看起來天真又活潑。
齊半靈悄悄看了裴亦辭一眼,見他板著的麵孔也柔和了不少。
可裴亦辭還沒說話,坐在他左手邊的魏太後倒是先開口了:“昌寧,你的病可是大好了?快過來讓母後悄悄。”
她朝著站在大殿中央的八公主招招手,眼中隱含淚光,又小聲抱怨,“你這孩子,一轉眼竟長這麼大了。這麼多年閉門不出,母後心裡可惦記著你呢。”
昌寧臉上笑眯眯的,心裡卻直嘀咕。
她剛患病的時候皇兄不在大都,除了太醫過來給她診病,可真沒人關心她死活。
不過雖然她年紀還小,人情世故卻也通了不少。她明麵上絲毫都沒表現出對魏太後的不滿,而是小跑著到到魏太後身邊,笑盈盈地又行一禮:“多謝母後關懷。”
她頓了頓,沒解釋為何得病後閉門不見人,隻接著說道,“母後,昌寧的病能恢複,多虧了皇嫂替昌寧診病呢。”
齊半靈感覺大殿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落在了她身上。
她笑了笑:“昌寧的病很是少見,可臣妾早年在渭州遇到過與昌寧相似的病患,加之稍懂些醫術,這才幫上了一點忙。”
宜妃的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連魏太後都略帶複雜地望了齊半靈一眼。
齊半靈自己隻說幫上了點忙,可宮裡人都知道,八公主病了多年,陛下為了她遍尋名醫都不得其法。
可聽八公主的說法,她的病能恢複,皇後應該是幫了不少忙的。
看樣子,若是八公主大好了,肯定會對皇後最為親近。
這皇後表麵看上去和和氣氣的,小心思倒也一大把。陛下不進後宮,她便從八公主下手了。
八公主把眾人一閃而逝的神色變化都看在眼裡,她心裡暗笑,又想起皇兄之前的囑咐,便又拉著魏太後的袖子撒嬌:“母後,昌寧的身子能漸漸恢複,都是全都仰賴皇嫂。但是這個病極易反複,現在昌寧能走動了,想搬到皇嫂宮裡,也好省了皇嫂來回顛簸的辛苦,可以嗎?”
魏太後一愣。
宮裡妃嬪公主挪宮可不是小事,更何況是一個公主想和皇後住到一起。
可是八公主先是說了皇後幫她診病,又提起自己這個病易反複,需要人時時看護。若是她拒絕八公主的請求,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了。
魏太後扭頭看了看身邊的皇帝,見他一隻手摩挲著酒杯,眼眸微垂,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也不打算發話,隻好又看向齊半靈,笑著問她:“皇後,昌寧這孩子調皮,若是搬到你宮裡去不會擾你歇息吧?”
齊半靈當然不在意八公主搬過來。
反正鳳棲宮夠大,八公主搬來也儘夠的,而且她也挺喜歡八公主這個孩子的。
她不假思索便答道:“當然不會,昌寧乖巧,臣妾很喜歡。”
八公主連忙加把火,扯著魏太後的袖子接著撒嬌:“母後放心,昌寧去了皇嫂宮裡肯定會乖乖養病的。”
“好好好,真拿你這孩子沒辦法。”魏太後被八公主搖得腦袋暈,拉住八公主的手不讓她再扯自己的袖子,才點點頭,“過幾日你便收拾了去鳳棲宮住吧。”
八公主心願得償,這才心滿意足地行了一禮:“多謝母後體恤。”
魏太後看著她無邪的笑容,無奈地笑笑,摸了摸她的頭。
這時候,一直沒出聲的裴亦辭忽然發話了:“昌寧,你還未大好,又淘氣,皇後也不曾照料過你這樣的孩子,你住到鳳棲宮去,不得天翻地覆了?”
八公主站在魏太後身邊,歪過身子去看一本正經的兄長,不由地訝異地張了張嘴。
明明是前幾天皇兄和她說,既然她的病比以往好多了,可以走動了,便搬去鳳棲宮為好,也省得皇後每日要來照顧她,來回折騰了。
她想著也是,皇嫂腿腳不便,天天到霞安宮照顧她是挺辛苦的。
但是若是她直接搬到鳳棲宮,肯定會引眾人口舌,皇兄這才讓她在萬壽節壽宴這日提,讓太後做主,這樣也不會有人敢多生是非了。
誰知道魏太後已經把事情定了,皇兄居然又開始裝模作樣了!
八公主一下懵了,卻聽自家皇嫂開口:“昌寧住到鳳棲宮也好,臣妾可以隨時觀察她的情況調整用藥。而且,臣妾也喜歡昌寧這孩子,她來了鳳棲宮也熱鬨些。”
聽自家皇嫂說喜歡自己,八公主心裡美滋滋的,不無得意地朝自家兄長眨了眨眼。
裴亦辭淡淡道:“既然能方便觀察昌寧病情,那便讓昌寧搬過去吧。”
就這樣,因為八公主的出現,壽宴氣氛又活躍了許多。
不管心底對八公主是什麼想法,可誰都沒傻到麵上露出對裴亦辭唯一胞妹的不滿,全都是歡歡喜喜地恭喜八公主。
壽宴散後,眾人紛紛告退,魏太後卻沒走,反而扶著額頭,似乎略有些吃力地看向裴亦辭:“皇帝,哀家有些頭暈,能否去偏殿先歇一歇?”
裴亦辭看魏太後的確臉色發白,剛要吩咐孫祿去傳太醫,魏太後又說,“不必勞動太醫,哀家這是老毛病了,坐著歇一會便好。”
裴亦辭便點點頭,扶著魏太後朝偏殿去了。
魏太後坐在塌上,畢嬤嬤細細用扇子給她扇著風,她的麵色才漸漸緩和過來。
裴亦辭坐在另一頭,親自端了一杯茶給魏太後,她接過啜了一小口,輕輕歎了口氣。
裴亦辭看她的樣子,便問:“母後是否有話要說?”
畢嬤嬤一看魏太後的臉色,便對偏殿裡侍立的宮女太監們使了個眼色,帶著他們一起退了下去。
待偏殿的宮人都退下了,魏太後才重新看向裴亦辭:“皇帝,哀家也知自己雖身為太後,可總歸不是你的生母,隔著血緣。有些話,哀家是不便說的。”
裴亦辭垂下眼眸:“母後是父皇的嫡後,自然有資格管教兒臣。”
魏太後點點頭:“好,既然皇帝你這麼說了,哀家便問問你,昨兒是什麼日子?”
裴亦辭一怔:“六月十五,怎麼?”
魏太後無奈地歎息一聲:“皇帝,你回宮也有一個多月了吧。”
“往年你政務繁忙,本就不常入後宮,哀家也不好說什麼。”
“可如今,你都快而立的年紀,膝下半個子嗣也沒有。帝後大婚當日,你不在宮中,這也罷了。可本朝慣常的規矩,皇帝初一十五是要宿在皇後宮裡的,這都一個多月了,每到初一十五,你還是宿在建章宮,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吧?”
裴亦辭點點頭:“是兒臣忙於政務,疏忽了。”
魏太後見這個名義上的兒子依舊木著一張臉,心裡更無奈了,嘴上卻笑著說:“政務的確要緊,可皇嗣也事關國本。哀家也知道,皇帝覺得自己還年輕,可這種事也不能一年年地拖吧?”
裴亦辭繼續點頭:“母親教訓得是。”
魏太後覺得自己也算了解裴亦辭,既然他這麼說了,應該會注意些,便朝他和藹地笑笑:“哀家言儘於此,這就告辭了。”
裴亦辭起身朝魏太後拱了拱手,隨後喚人來送魏太後。
畢嬤嬤扶著魏太後坐上肩輦回到壽安宮,才屏退眾人替她捏著肩,一邊低聲問她:“娘娘,順嬪娘娘尚在禁足,您何必去管陛下後宮的事兒,還要替皇後說話?”
雖然魏太後和裴亦辭密談的時候遣退了宮人,可畢嬤嬤身為魏太後的心腹,自然知道魏太後要和裴亦辭說什麼。
可她實在不懂魏太後乾嘛管這些事兒,說難聽點,裴亦辭又不是魏太後的親兒子,就算他沒有皇嗣駕崩了,其他王爺繼位,也是要尊魏太後為太後的。
魏太後正閉著眼睛養神,聽畢嬤嬤這麼問自己,又睜開眼乜了她一眼:“哀家好歹也是個太後,皇帝沒照著祖宗的規矩辦事,這若是傳開了,皇帝丟人,皇後丟人,哀家就不丟人了?”
畢嬤嬤不輕不重地給魏太後捏著肩,聞言賠笑道:“娘娘說得是。”
“再者說,以蓮那孩子蠢得可以,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帶著個孩子去闖那個苑子。”魏太後想起順嬪就頭疼,抬手捏了捏眉心,“陛下這一個月來根本沒進過後宮,想來是也沒把皇後放在心上。若是他哪日又進後宮了,指不定又是宜妃那小狐狸精得意。”
“以蓮禁足半年,若是這半年裡宜妃捷足先登懷了,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畢嬤嬤見魏太後捏著眉頭,便也跟著幫忙按著她的頭部,又笑著說:“順嬪是娘娘的親侄女兒,往日訓斥再多,娘娘終究還是疼順嬪的。”
疼順嬪嗎?
原本魏太後被幾個自作聰明的小輩弄得煩了,當時要挑個侄女兒進宮為妃,便選了年紀小又天真的順嬪,為的就是好拿捏。
可如今順嬪是好拿捏,可人也夠蠢,辦的事每一樁都叫人哭笑不得。
現在皇帝不常入後宮,對現有的幾個妃子都冷冷淡淡的,再尋個侄女塞進來肯定是行不通了。魏太後隻能好生幫扶著順嬪,盼著皇帝的長子能從魏家女的肚子裡出來,才能穩固魏家的地位。
畢嬤嬤見魏太後不說話,便接著說:“娘娘不必擔心,看起來陛下也對皇後不是很上心。待順嬪娘娘禁足解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給陛下賣個乖,定是能把陛下哄回來的。到時候,奴婢再去尋些催孕的方子給順嬪娘娘用,不怕被皇後和宜妃搶先。”
“至於皇後那邊,既然是您跟陛下提起,讓陛下去她那邊。她一個沒有家族撐腰的殘廢,能不念著您的好嗎?”
魏太後也想起齊半靈初入宮那會兒,還戴著越王妃送的步搖,擺明了不想與自己合作的樣子,不由暗暗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