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溪小時候發生過一次意外,差點去河裡喂了魚。
因為這個事,村裡的大人基本都對他有點印象。
提起元溪就會恍然道,哦,是那個被河神送回來的孩子。
·
鬱鬱蔥蔥的似水鎮外,一條似水河蜿蜒穿過山林溪穀,沿著鎮子外的農田,長長向東流去,又經過幾道岔口,幾段落差,才看不見去向。
河的兩岸,沿河分彆坐落著幾個古老的八卦石台,時日已久,風吹日曬的八卦石刻,都有些模糊不清了,卻仍殘留著幾分神秘氣息。
燦陽當空,光芒一束束照射下來,落在微波蕩漾的河麵,波光粼粼隨水搖曳,仿佛天女的金線正在河中織一縷披霞。
“叮鈴叮鈴……”
幾名壯漢駕船在河麵來往,正用幾條綴著鈴鐺的紅色麻繩,沿著兩岸的八卦台,來來回回在十幾米寬的河道上栓繞著,風一吹,都會帶動繩子輕搖鈴鐺叮鈴鈴輕蕩。
“快,把貢品都抬上來擺好。”
“那是誰家的小孩?帶走帶走,趕緊帶走。”
“看著時辰,都抓緊時間!吉時快到了。”
河邊最大的八卦石台邊,已經架設好祭壇,一些老丈在岸邊吆喝著,指揮眾人將五果三牲、香燭祭品等一一擺放開來,祭壇外,甚至還有嗩呐鑼鼓隊伍隨時待命,一邊指點著在水上水下忙活的人群,一邊和身旁的人說著小話,看起來非常熱鬨。
今日正是似水鎮一年一度的河神祭祀。
每年到了祭祀之日,家家戶戶都要出錢出力,準備祭祀要用的各種物品。
似水鎮叫做鎮,實際說起來也就是個小村莊,村子裡一百多戶人家。
隻是鎮字之名古已有之,和一個被風侵日蝕的鎮字牌坊一起延續到現在,就像是似水鎮最為傳統的祭祀節目一樣,代代傳承下來。
人群不遠處,河彎幾顆柳樹下,掛了一張有些臟舊的大黑布,仿佛將祭壇那邊的喧囂和此地隔開成兩個世界,黑布後麵的柳樹蔭裡,風一到這裡,就變得細絲絲、涼颼颼,五隻古怪的小船正安靜地被栓在樹後。
這幾隻烏篷船又小又削薄,仔細觀察,會發現這些船竟是硬紙所造,就像是給孩子做的大型玩具船一般,這些卻是河神祭祀專用的祭祀船。
似水鎮的河神祭祀有著獨特的風俗,除了會在河沿的古老八卦台上用紅繩穿河,封河五道,還會提前準備好很多刷了防水油層的厚紙,紮成紙船,再在紙船中放上很多鮮花水果和祭祀用品。
做好的紙船被塗上各種顯眼的顏色,上麵還畫著一些似動物又似人的油彩臉譜,看起來神秘而又詭異。
待祭祀正式開始的時候,這些紙船就會載著祭品被放歸河裡,順流而去,最後沉到河心中,美其名曰送予河神收去,祈禱一年風調雨順,作物豐收,家家順利。
五艘紙船現在就被拴在河邊的柳樹下,船上除了放滿鮮花和供品,最裡頭的船篷下,還堆著幾個紅布蓋著的東西,一尺來高,隱約露出頭腳的形狀。
祭祀的紙船原本是有人看著的,這會兒人被叫走了,就被一個不知從哪來的小孩兒摸了過來。
小孩大概兩三歲左右,唇紅齒白,圓圓胖胖,藕節般的小短手小短腳,在金紅色肚兜開襠褲下顯得格外可愛。他露著好奇又無齒的笑容,挨著小樹探頭探腦地走著,周圍竟沒人注意到他,讓他一路悄悄摸到擺滿了祭品的紙船旁邊,而後就手腳並用地爬到了一艘小船上。
這些紙船並不高,雖然是用紙紮的,但是為了盛放一些較重的祭品,比如豬頭瓜果什麼的,承重方麵非常講究。船底部塗了些防水的塗料,停放在水麵上也穩穩當當,短時間內並沒有浸水的跡象。
不過這點兒塗料見不得風浪,待正式放歸河裡,不多久就會被水浸濕打沉。
半米多高的小豆丁翻進船去,船身“吱呦”晃悠了幾下,很快就穩住了。
這個沒被發現的漏網之魚,仿佛掉進了米缸的小老鼠,睜著好奇的閃亮大眼東瞧西望,左摸摸右摸摸,一會兒抱起蘋果聞聞,用自己豁牙的嘴啃啃,一會兒又放下蘋果,拿起旁邊的花花往嘴裡塞,不遠處來去忙碌的大人,都沒發現這個搗蛋鬼。
沒一會兒,年幼的元溪玩膩了這些花果,看到棚子下蓋著紅布的四個東西,好奇地爬了過去。
兩三歲小孩的世界比較空白,沒有什麼邏輯和常識,摸到船篷處,湊近看到紅布下露出的似乎是一隻小鞋子後,元溪頓時以為是自己的什麼小夥伴,藏在紅布下和自己躲貓貓,雖然那鞋子有些怪,紙做的,怪模怪樣……
爬過來的元溪“哇”地一聲掀開了紅布。
呼啦——下一刻,紅布下的一個紙人童子就露出頭來,和趴在小船上的元溪麵對上麵,眼對上眼。
那紙人的臉如撲粉般雪白,臉頰邊畫著大大圓圓的紅胭脂圈,額頭有紅點,眼睛似乎也是用紅色的朱砂開過光的。
元溪將紅布掀開後,嚇了一跳,因為紙人看起來和自己很不太一樣。
很快,紙人那描紅的眼珠子忽然動了一下。
“咦?”元溪看到了,立刻忘記了害怕,似乎覺得這是某種可以一起玩的小夥伴,還伸手戳了戳紙人的臉確定一下。
在元溪的戳弄下,那紙人的眼珠子又動了動,元溪頓時咯咯笑了起來。
一個牙還沒長齊的小孩,和一個根本不會說話的紙人,就這麼用眼神和表情相互交流起來。
你動動眼珠,我咿呀一聲。
元溪以為紙人在和他玩,還按照紙人的示意,將紙人童子頭上的紅布蓋在了自己的頭上,等著紙人來掀自己頭上的紅布。
不過蓋頭剛蓋上,元溪就在紅布底下打了小哈欠,沒一會兒,元溪竟然就在那紙人朱砂點開的眼睛注視下,在紅布裡睡著了。
·
河邊一個正忙碌的大人,忽然看到一個小孩子的身影,正在紙船邊沿上爬。
“小孩,彆在這邊亂玩啊,這是要給河神上供的祭品,跑來搗亂是被會河裡的蝦子精抓去吃掉的!”看到的大人遠遠地吆喝了一聲,隨即就要走上前驅趕。
那小孩被吆喝了一聲,動作微頓,但是在大漢說讓他離開後,他仿佛被定住的動作就解開了,隨即半隻在船上的腳飛快地落到地上,不像是要上船,倒像是本來就正準備從船上下來一般。
離開紙船後,那小孩也沒有回頭和人對視,徑直走了,走路姿勢遠遠看著有點古怪,但是走得還挺快。
吆喝的大人趕過去船邊時,那小孩竟已經走得看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身上穿著也有點奇怪,像是古代少爺的裝扮,還帶著個小地主帽,編了個短辮子,很不常見。
“誰家的小孩。”大人沒有在意,回頭看了一眼紙船上,蘋果和鮮花有滾下來幾個,他又重新給放好,而後頭四個蓋著紅布的紙紮童男童女,還好好的在船篷下待著,一個沒少。
這人正要掀開紅布看看,剛才那小孩有沒有把紙人搞壞,手才碰到紅布,就被旁邊走來的一名老丈連忙喊住。
“唉唉柱子你乾什麼呢?這種點過眼開了光的童子,不能隨便見天光的,掀了紅布可能就讓它們給跑了!到時候河神缺了童子發起怒來,把你扔去填上啊?你這麼大個頭,河神老爺也不能要你啊。”
大漢被喝止,收住了想要檢查一下的手,心裡卻嘟囔起來,一個紙人還能會跑,老迷信們真是會邪乎。
每年勞民傷財地舉辦什麼祭祀,除了花很多錢,也沒見能有什麼好處。
什麼風調雨順不發洪水的,這不都是國家興建了很多水利設施的功勞,跟個見都沒人見過的河神有個勞什子關係。
迷信!
大漢腹誹了一通,收手不再去管小船上的事。
被紅布蓋著的四個小人端坐在船篷下,一動不動,看起來沒有絲毫異樣。
隻是等人都走開了之後,一陣風從船篷撩過,隱約吹起了紅布的一角,四張紅布微微掀動,露出了四雙小腳,其中三雙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圓柱形紙人小腳,底部畫著古代樣式的黑色小鞋,然而最左邊那個,竟然是一雙真正的小孩子的腳!還露出了白生生藕節一般的小腳腕,跟其他的紙人完全不同。
很快,風停了。
掀動的紅布又晃晃悠悠地蓋了下來,將四雙一動不動的小腳全部蓋了個嚴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