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岩岫出雲,山澤通氣,風行雲動,雷雨作焉……”
祭祀正式開始了。
鑼鼓急促地敲了起來,舉行祭祀的老人開始吆喝著幾乎聽不出調調的土腔,且飲且唱,抑揚頓挫,仔細去聽,竟還是一些古詞,似乎先是唱誦河神之威嚴,而後則是祈求河神保佑,最後敬請河神收享供奉。
早就等在河邊的幾名小夥,將河邊黑布後的幾隻油彩紙船繩子解開,在祭祀人的手勢令下撲通通下了水,涉水推著河灣裡的小紙船前行。
圍觀的眾人大聲附和著祭祀老人的腔調,一起吆喝著。
就在這時,一個20多歲年輕人不知從哪裡走來,神色緊張在人群中一跳腳一跳腳地張望著,似乎在找著什麼。眼見周圍實在太亂,不禁隨手拽著身邊的大娘問道:“大娘,有沒有小孩跑這邊來玩?”
“啊?你說什麼,大聲一點!?”附近亂亂哄哄,很是吵鬨,被抓著的大娘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不停地讓他大聲點。
“咚咚咚”
“鐺鐺鐺”
鑼鼓聲越發急促,就在年輕人提高音量再次詢問的時候,身邊忽地一聲大喝,“哈!”幾隻小紙船被用力一推,飄向了河流中心。
那幾艘小紙船擦肩而過,河邊的年輕人下意識地往那掃了一眼,目光在船尾被風吹動的紅布上一瞥而過,很快收回了視線。
“沒有沒有,這邊亂,小孩不讓在這邊,哎呀你彆添亂,你去彆處找去吧。”被追問的大娘終於聽清了年輕人在問什麼,趕緊回答了他後,就甩開年輕人的手,忙跟著祭祀的隊伍往前追去。
鐺鐺鐺,咚咚咚。
祭祀的隊伍一邊敲打著鑼鼓,一邊踏著古怪的舞步沿河隨放流的小船踏禹步跳行,鑼鼓聲仿佛在歡送著那幾艘畫滿怪異臉譜的小紙船,隨著小船的前進有規律地敲打,圍觀者也都沿河追著那順流直下的小紙船一路,口中不時跟著領唱老人吆喝。
被落下的年輕人聽到這邊沒有小孩子過來後,鬆了口氣,又看了一眼河心中漸漸飄遠的紙船和送行的祭祀隊伍,再次收回視線。
“到底跑哪去了。”年輕人嘀咕了一聲,轉頭準備再去小外甥元溪經常玩的幾個地方一一看看。
河中被眾人簇擁著的五隻小船,越飄越遠。
·
村裡的小孩子經常到處跑,誰家都能去轉轉,又喜歡聚在一起玩,如果他們跑到危險地方,哪家大人看到了,都會製止一聲,一般小孩不見,大家也不會特彆著急。
李宏詢問了一些比較危險的地方,都說沒見到元溪跑過去,就心大地以為他隻是到誰家玩,或者躲在哪裡睡著了。
等到幾個小時後,忙完的李翠月回家沒看到外孫元溪,問起來,李宏這才發現小外甥還沒跑回來,慌了。
李家就此亂了套。
此時離元溪不見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李翠月帶著小兒子李宏和一同回來的女兒李麗雲,從村頭找到村尾,又從村東找到村西,挨家挨戶地都問了一遍,尤其詢問了有孩子的家裡,有沒有哪家的小孩和他們家鐵頭一起玩的。
村裡的人聽說有孩子不見了,也都紛紛出來幫忙找人,然而問了一圈也沒找到,那段時間大部分人家都在忙著河神祭祀的事,甚至都沒人看到過元溪。
之前在河邊看祭祀船的柱子被問到時,突然想起他之前在船邊看到的小孩,忍不住多說了一句,“我倒是在河邊看到過一個小孩,不過年紀有點對不上,不像是嬸子家的鐵頭。”
一直找不到人的李翠月一聽這話,根本不顧柱子說得不像,趕忙追問道,“是什麼樣子?怎麼就對不上的,那孩子跑哪裡去了。”
柱子頓時細細回憶起他看到的那小孩的背影,“大概到半腰高,看著有五六歲,穿著一身紅黑的小馬褂,還帶著個地主少爺般的瓜皮帽……”
李翠月聽得越來越失望,而周圍來幫忙的鄉親們,有幾個卻越聽越覺得不對。
他們村哪裡有穿成這樣的孩子?
倒是今天河神祭祀的時間,給河神送去的祭品中,紙船上的兩對童男童女,卻正是如此打扮……
莫不是開光的童子跑了一個,河神收祭品時發現人少了,就隨手抓了元溪去代替?
胡思亂想的幾人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敢吭聲,李翠月正著急孩子呢,這話說出來估計得挨打,還是先幫忙找人吧。
……
“鐵頭——”
“鐵頭——”
似水村的夜色被一束又一束的手電筒光照亮,漫山遍野地都是呼喚聲,隻是天色越來越晚,找到人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已經有不少人的手電筒都快沒電了,幫忙的鄉親們漸漸心生退意,開始出口勸解李翠月他們。
李翠月急紅了眼睛,把一臉愧疚懊悔的李宏揪著又打又罵,然而就在李翠月已經心中絕望的時刻,她忽然聽到哪裡傳來熟悉的小孩哭聲。
“你們聽到沒!這是不是鐵頭的聲音!?”李翠月不敢置信地抓住身邊的女兒李麗雲,急問她有沒有聽到,又問兒子李宏有沒有聽到。
李麗雲先是一愣,側耳去聽,還真的聽到聲音了。
哇哇的哭聲,聲音不大,若隱若現,似乎是從似水河上傳來。
“媽,在那邊!”李麗雲趕緊朝著一個方向跑,李翠月和其他還在側耳的人,也立刻跟上。
一行人一路向似水河跑去,沿著河邊又跑了一陣,“哇哇”的哭嚎聲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熟悉。
“真的是鐵頭!”李翠月驚喜起來,其他人也跟著長聲呼喚起元溪的小名,鐵頭鐵頭地叫著。
可行至河邊,眾人的聲音就小了下來,漸漸至無。
河麵上,一個紙紮的小烏篷船,正晃晃悠悠地隨一陣小風,從遠處慢慢飄來。
所有人麵麵相覷,看著河心那頭漸漸飄過來的小船,不敢出聲。
那竟是他們上午舉行河神祭祀時,用來載送祭品的小紙船。
這種小紙船是他們村兒祖上傳下來的手藝,做好後刷了一層特製的隔水漆,雖然很結實能載個百來斤的東西不沉,但是這漆隻能撐三四個小時,之後就會在水中溶解,到時紙船浸水,自動帶著祭品沉入河中。
時間都是計算好的,就為了能夠讓紙船順水到達河心的時候,將祭品完整送到河神麵前。
可眼前的小船,卻完全違背了他們的認知,從祭祀到現在得有十來個小時了,這船不但沒像他們預計的那樣沉在河心,反而隨著一陣微風逆流飄了回來!
船身上那些被刻意繪製的油彩臉譜圖案,白天看時覺得莊嚴肅穆符合祭祀氣氛,此時在夜色下再看,竟覺得鬼裡鬼氣,陰森可怖。
不少人心中泛起了嘀咕,有些忌諱起來。
“鐵頭!”李翠月眼尖地看到了篷下哇哇大哭的小孩子,正是她遍尋不著的外孫,頓時也不管周圍人,嘩啦啦涉水衝下河去。
其他人見狀也不好再乾看著,都七手八腳上前幫忙。
李翠月將哇哇大哭的元溪從紙船上抱下來,又拍又哄,根本顧不上其他。
說來也怪,元溪一被抱起來,河麵上那陣小風恰巧就慢慢停了。
有人鳥悄地往那回來的紙船內一看,發現小船上本來應該擺滿的貢品,竟然都不見了,隻剩了元溪一人在船上!
失了風助,無人阻攔的小船停頓片刻後,就又開始往回飄,有人想伸手攔住那船,都被覺得忌諱的人拉住,最後看著那紙船慢悠悠地順流而下,在元溪的哭聲中漸漸飄遠。
離開越遠,那小船就吃水越重,好像防水漆恰好在此時溶解,沒等徹底飄出眾人視線,就沉進了河裡。
所有人麵麵相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