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南浦送歸船,平湖腋下夾著油布包著的畫卷跑過廣義橋。
“少爺,少爺。”他在書房門口輕喚了兩聲,見鄭照點頭,便走了進來放下畫卷,“小的從成衣店回來,那個何乾簡直懶怠。這麼些天隻畫了兩幅馬,少爺給他那麼些銀子浪費了。”
鄭照沒有說話,拿起畫卷到書案展開細看。日色漸昏,他看著畫卷也有些模糊,就攜畫挪到西窗前的香幾前,拉開竹簾好讓陽光透進裡間。忽見一陣風掠過,樹上木槿花被紛紛吹下,落得滿地皆是花,甚至有些沾染到了他的袖口衣襟。鄭照將花抖落窗外,回身一看畫卷上卻也滿是木槿花。手拂開落花,卻發現畫卷上的駿馬正踏著落花。
好巧,鄭照不禁笑了出來,手在畫卷上隨著墨線移動,“一幅畫用上半年也是有的。”
平湖癟了嘴,那個何乾才能拿上筆,怎麼就讓少爺青眼有加。
“何乾現在何處學畫?”鄭照一邊問話,一邊提筆寫跋語,隻說這幅畫的好處,畢竟要拿出去賣。
平湖回道:“跟碾子巷一個姓曹的,他說這曹先生雖然沒名氣,但很有真材實料。”
“確實進步很大。”鄭照蓋上“蒼煙落照間”印,“這兩幅掛出去賣十兩。”
十兩,這太少了吧。賣出去才能拿到一兩,平湖失望的看了眼案上的畫卷,又問道:“加上何乾的這兩幅,鋪子裡也隻有五幅畫,少爺,這些畫賣完後要關門嗎?”
鄭照走到隔扇的茶室坐下,一席一爐一茶壺。
“有人浪得虛名,就有人寂寂無名,去坊間鄉野去尋一尋,山東文氣鼎盛,總有千裡馬等著伯樂呢。”
平湖聞言苦了臉色,他到鄭照前麵求道:“少爺,可我不懂畫啊。”
“那邊接著去成衣店。”鄭照煎著茶,風爐水沸,他拿茶刀切開普洱茶餅,“何乾雖然說不出明堂,但他知道什麼樣的好,什麼樣的劣。”
平湖拱了拱手,轉身告辭又去了成衣店。這一去兩三天都沒回來,爾雅還替彩雲來問過一回。
“公子!”午□□院炎熱,何乾看見鄭照連連招手。平湖正抱著一堆畫往書房走,他們身後還跟著個三十餘歲的男子,頭帶青色方巾身穿襴衫,看裝扮就知道是個落魄秀才。
“在下牛笪,見過亂螢先生!”那秀才上前作揖。
鄭照看向平湖,平湖看向傻站著的何乾。
何乾撓了下後腦勺,說道:“我和平湖兄弟把臨清府逛了一圈,除了那些大人們,我就隻覺得他畫得好。”
何乾說好,必然差不了,鄭照聞言看向牛笪。
牛笪謙遜的說道:“哪敢在亂螢先生麵前提好這個字,我隻是畫得年頭久,不如小何靈氣四溢。”
鄭照點頭,便問道:“牛兄……”
“當不起,當不起,亂螢先生叫我老牛就行。”這話剛說出口就被打斷了,牛笪連忙擺手,“說來羞愧,有辱斯文,小女到了年紀,已經定了親準備出嫁,我家貧,便想賣畫賺些潤筆,湊湊嫁妝。”
他躬身作揖,為女兒向錢折腰。
儘管牛笪身段也放得低,可鄭照還能感受到他骨子的清高,便說道:“既是如此,著人送畫就是,不必親身過來。”
牛笪躊躇著道:“我畫得慢……其實……其實是想向亂螢先生先賒一筆銀子。”說完又躬身作揖。
“貴家之前沒有的畫嗎?”鄭照略微感到疑惑,擅畫之人家中總有些練筆遊戲之作,牛笪不應該會需要現畫。
牛笪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說道:“往年畫了些,都給我大女兒當陪嫁帶走了。”
過眼金錢轉手空,這便是眼下他囊中羞澀的緣由。儘管這樣,鄭照還是認為千金散儘還複來,頗有同感的吩咐道:“平湖,去稱銀子。”
平湖取來一百兩交給牛笪,偷眼看了下鄭照,把自己路上打的腹稿說了出來:“這是一百兩,你今後五年的畫全歸蒼煙落照間,每年至少要畫兩幅。如果賣出去,還有分潤。”
這條件實在優厚,牛笪忙答應了:“多謝亂螢先生,我每年定不會隻畫兩幅。”
何乾見了有些羨慕,便問道:“平湖哥,我也想要賣畫嗎?”
平湖不想答應他,但又知道少爺喜歡他,便說道:“你還在學畫,把畫放過來寄售便是,也分潤,等會兒怎麼立怎麼簽,我們私下弄。”他肯定跟牛笪的分潤不同,還是瞞著好些。
何乾聽了眉開眼笑,高聲說道:“太好了,如果畫都能賣出去,我就不用去成衣店做活了。”
鄭照看著手舞足蹈何乾失笑,比起偶爾會整理書畫的自己,何乾明顯隻享受畫的過程,他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要畫,但就很純粹的在畫。
說完牛笪的事,平湖便和少爺一同進了書房看畫。
這些畫何乾一個都看不上,但他覺得尋摸這麼久,隻找出一個牛笪實在跟不上他賣畫的速度,不如多買些回來賣著。
“少爺,那些人就奔著您來的,見著蒼煙落照間的印就買,根本都不看畫,回去往書房牆上一掛充場麵。小的覺得賣他們這些畫就夠了,好的他們也看不出來,白白浪費了。”
鄭照翻了翻書案上的畫卷,著實沒一個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