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壓過黃土,隻留下一道道車轍印,和不甚清晰的碌碌車輪聲。從董家村到京城的路途,就算晝夜不停也要走上七八天。他們一行人雖然趕,卻不至於那麼緊急,夜裡便在驛站歇下了。董仁乃一介凡人身軀,白日裡驚惶過,悲傷過,欣喜過,哀怨過,精神疲倦不堪,用過晚飯後就安枕了。
張倩聽見沉沉的鼾聲,躡手躡腳地出來,推門走進了疏竹外鄭照的住所。
撒了一個謊,就需要千百個謊去圓。她當初說自己是河間的官家小姐逃婚出走,是隨口胡扯,然而此時卻被束縛住了。
“表哥,你得幫我。”張倩開口說道,“二郎之前在村裡說他是信我,那我怎麼能辜負他的信任呢?”
鄭照披衣坐在水紋藤榻上,身影已經隱在夜色裡,肌膚之上卻隱約有瑩瑩光輝,恍如月華。儘管屋子裡沒有點起一豆燈,但他仍能視物,此時緩緩看向她,“你若不想辜負董二郎,那麼此時正是坦誠相待的好時機。”
張倩牽住鄭照的衣角,聲音有些委屈的說道:“我不敢,二郎那麼信我,願意為了離開村子。若是他知道了我騙他,他一定會傷心,而且她有可能不會原諒我的欺騙。表哥,我不敢去賭這一次,我寧願錯上加錯。”
“你這是在試探他信任的底線。”鄭照看著自己的衣角,歎了口說道,“如果你有話跟我說,可以白天告知他後再過來尋我,不必次次趁著他夜裡睡著再過來,信任是經不起試探的。”
“表哥,我知道。”張倩抬起頭看向鄭照,眼睛明亮如夜星,“所以我不敢讓他知道。”
可你又能瞞到幾時呢?鄭照想說卻又沒有說,隻低頭笑笑,拿起枕邊一本誌怪話本,“河間府的事情好解決,既然你用神術會被發現,那麼就去尋個地仙便好,他們在地上人間先使用仙法則是合乎天規的。你既身為天庭公主,自然有的是地仙願意俯首帖耳為你效勞,你要做的很簡單,隻是找到他們。”
假以人手是個好辦法,張倩皺起了眉,讓地仙去替自己辦事,就算天庭追查也不會追查到自己頭上,但是她要去找誰呢?她隻有一次機會,找錯了人就會暴露身份。
“表哥……”她撒嬌似的拽了拽鄭照的衣袖,“你彆看書了,看我,快告訴我找誰。”
鄭照翻看著自己手中的話本,“我接受了天後的口諭,前來凡間帶你回去,如今我雖然不準備強行拆散你這樁姻緣,但我也不會去幫你,逃脫天規律法。我的話隻能說到這裡,找誰需要你自己看著她。”
他不能替張倩做出決定,何況出於職責來講,他剛才便應該袖手旁觀,等到張倩做出錯誤的決定。遺憾的是,他還不想回天宮。
凡間香火鼎盛,供養了諸多人神,那麼多留一些時日,琢磨清楚人神是如何誕生多好。
人神,死而複生,現在的神是之前的那個人嗎?還是有著記憶體貌的另一個人。甚至說,鄭照為什麼是鄭照?係統又是如何定義鄭照的?
“想好了!”張倩站起來對還沒有想清楚的鄭照說了一句,起身就走出了驛站,前往一路之隔的荒山野嶺。明月高懸,像是一隻凝視凡塵的眼睛。蟋蟀在草叢中聒噪,偶爾還會有聲長長的嚎叫從西邊傳來,不知是狐狸拜月,還是野狼嘯月。
張倩繞過守山人,雙手提著裙子走到山中。她轉頭側首,左看右看,在裙邊看到一朵猶帶著露水的夕顏花,像是薄命美人。
就是她了,張倩捂住胸口,感受著自己的怦然心動,從發髻取下一根銀簪,刺破手指,一滴金色的血液隨即從指尖流出。
比起盲目去賭地仙會不會出賣她,不如她自己催生一隻妖物來得更加簡單,而且便於掌控。
金色神血,集天地之精,孕萬物之靈。
張倩的眼神落到夕顏花身上,比起野性未泯的動物,花木會更加溫順。而且她隻是需要一個幫手,並不是想要一個危害天下的大妖。
風輕輕吹拂過山林,夕顏花在隨之搖動。
張倩彎下腰身,將手指靠近小白花,血液順著指尖緩緩滴落,“希望你是一個大美人。”
血液離開了她的指尖,金色流動像有生機萬千,以至於草木萬物此時都有了感應,紛紛向這滴血液伸出枝蔓,竭儘全力地伸出枝蔓。潮濕草地傳來嘶嘶的蛇叫,就連蚊蟲也起了覬覦之心,圍繞著張倩亂飛,可卻沒有一隻靠近,仿佛它們也感受到了這滴血液包含的威懾,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滴血液朝那朵白花滴露。
正是時忽然有風來,草叢裡躍出一隻野雞,它似乎被什麼追趕著,撲棱著翅膀就飛向張倩。張倩瞪大眼睛,看著這隻野雞將一隻枯木枝掀了起來,與自己的血液相撞。
“砰!”金色霧氣炸開。
萬裡無雲的夜空漸漸有烏雲彙集,墨水般的雲不斷旋轉,攪動出一道紫色雷電,直直劈向鎏金樹枝。
靈氣震蕩,雷劫在觸碰到的瞬間小三,像是張倩的畏懼神威。她閉上眼睛,氣得腦子都疼。等到她覺得自己做好心裡準備,再睜開眼睛,麵前已經站了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正直愣愣地看著她。
天啊,她本來想要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兒,這他媽是個什麼玩意啊?
張倩伸手戳了一下這個剛出生的妖物,手指的感覺如同碰到皸裂的樹皮,她忍不住暢想了一下小白花的花瓣是多麼柔嫩,便哀痛欲絕的說道:“從今日起,你就叫花錯吧。”
話裡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了枯枝妖物的神魂上,他點頭說道:“是,我的真名是花錯。”
花錯這個名字和枯枝妖物沒有一星半點的近似之處,隻不過是用來懊悔惋惜的,她怎麼就錯過了一個小花妖。
張倩看著他這傻愣愣的樣子,再次暢想了一下,如果是個小花妖該如何善解人意,體貼入微,就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吩咐道:“你現在就去往河間府,找出一個姓張的官宦人家,將我和表哥嵌入他們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