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編號:4(1 / 2)

這件事和張倩有沒有關係?肯定是有關係。

柳絮風輕,鄭照拂走衣上浮塵,從他下凡的那刻,好像就落入了一張巨網。樵夫在他到董家村當晚被妖物殺害,而後土地也慘死廟中,任誰都可以看出這是一個陰謀。但這個陰謀不是針對他的,而是針對張倩的。

“你催生的妖怪原身是何物?”

“額……”張倩猶豫片刻,“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物,大約是根枯枝吧,總歸不是什麼凶悍的野獸。”

她一五一十的將山上發生之事全部告訴鄭照,然後皺著鼻頭埋怨道:“都怪那隻野雞,要不然成妖的就是夕顏花了。”

花花草草都無妨,這妖物隻要活著,便可搜魂溯往,真假自清。

鄭照道:“它在河間府?”

張倩歪頭說道:“我半個月前讓他去的,現在應該在趕回來的路上。”

“花錯本是一截枯枝,靈智未開,又不曾經曆修煉之苦,被你用神血強催成妖,性情不定也是可能的。我記得照妖鏡能回溯妖物記憶,等它回來照一下便知曉了,你也不用胡思亂想。”鄭照抱起琴回到屋中,“花錯若是回來了,你記得告訴我一聲。”

張倩點了下頭,又抬起頭看著他問道:“表哥你要去哪裡?”

鄭照笑著把琴放到床上,低聲說道:“去哪兒我也不知,今日出去看看,京城這麼大,總會有能合我心意的地方。”

張倩聞言也走進屋子,坐在椅子上勸說他留下。

“表哥可是住慣了廣寒宮的仙人,這人世間哪裡有地方能合你心意,不如就在此處將就下吧,至少住在一起,能和妹妹作伴說話,要不然你無聊,我也無聊,大家都無聊。”

張倩說完抿起嘴,雖然他們兩人目前看來是站在同一戰線的,但她始終記得鄭照是被母後派來抓自己回天庭的。從心裡將,她確實不太希望鄭照一直在自己和二郎身邊,但若是看不見他,心裡也惴惴不安。

“你這半年多都孤身在凡間,沒見你無聊。”鄭照笑了笑,坐到張倩的對麵,喝一盞茶,“表妹且安心,我隻打算好生遊玩一番,方不負到人間這一回,沒有在暗地裡和誰合計,想方設法的把你抓回天上。”

“表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張倩拖著鼻音埋怨他,卻也沒有再留他,隻說道,“那表哥找到住所,記得告訴妹妹一聲。”

“好,我定會親自過來告訴表妹。”鄭照說完起身走了。

離開了皇子府,鄭照漫無目的在街上走,料峭春風吹得衣袖動,宿醉才解酲。他不知不覺間到了廿四橋,看著江水悠悠,便給了漁夫些銀錢,買走一葉扁舟,自己逆風撐篙,到了對麵的桃葉渡。他將小舟留在渡口,步入陶然亭。飛簷如翼,朱漆斑駁,隻有懸著的那幅對聯算是完整。

上聯:色難。下聯:容易。

鄭照看了好久仍然覺得有趣,便向亭子裡歇腳的青衫書生走去,作揖見禮後問道:“亭上對子頗為有趣,不知是何人所提?”

青衫書生笑道:“杜訪風杜姑娘十歲時所書。”

鄭照聞言又細追問了書生幾句,方知這幅對聯的來龍去脈。當年汾陽軍剛占據京城,杜將軍帶著小女兒出來踏青,遇到一個白須白發騎白鹿的老人。老人徑直走到杜訪風麵前出了上聯,杜訪風立即就答出了下聯,然後大笑了三聲就離開了,全程都對杜將軍視若無睹。

“多謝兄台。”他道謝過就告辭了。

如果這傳言沒有誇大,那個怪老人應該是位地仙。地仙也是神仙,但隻聽名字就知道和天仙的區彆了。天仙是生活在天上的仙人,地仙是生活在地上的仙人,二者除了身處的天地不同外,並沒有本質區彆。但天仙不知怎麼就高貴一些,往往犯了小錯的天仙,就會被貶謫到地上攢功德。功德圓滿,重回天庭。

這是人神與天神吵了上千年後立下的規矩。

謫仙人,謫仙人,哪個謫仙人不想回到天上,去做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儘管天上沒有地上自在。

鄭照又在附近看了會兒,不過幾間屋舍,沒有什麼有意思的,便又回到桃葉渡,撐著一葉小舟向東去。春水溶溶,春山漠漠,沒多久就到了安和橋,人煙漸漸鼎盛起來。

小販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叫賣,達官貴人坐著轎子往來衙門之間,呼朋喚友的少年郎們係馬高樓垂柳邊。

鄭照從安河橋往東,在街上走走停停,突然見人頭湧動,便順著看過去。原來是牆上貼了一張紙,居中寫著“講陰符經”四個大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寫著“初六日太平樓”。

《陰符經》是正統道藏之一,注解繁多,眾說紛紜,敢講這本經書,定然對自身極為有信心的道士。

鄭照搖頭離開,耳邊卻還能聽見人們議論。

“明天訪風姑娘講解《陰符經》,我們一起去太平樓聽聽吧。訪風姑娘可是受過神仙指點的人物,能得千分之一的好處也夠我們受用的。”

“上回訪風姑娘開講《陰符經》我就沒趕上,這回我可不能錯過,你們先聊,我先回去跟掌櫃告假。”

“酒改日再約,我得趕緊家去溫下書,省得明日聽不懂訪風姑娘講解了。”

杜訪風,又是杜訪風。這一路走來,街頭巷尾都是杜訪風,連大字不識的人都要明日去聽她講《陰符經》。

鄭照走到茶樓,看見有說書人吐沫橫飛,便走了進去,要了些茶果,坐在遠處聽書。說書人講到一回,就歇口氣,店小二趁此空隙上前來收拾碗碟。鄭照抬起頭,順便問道:“我從河間府來,不太了解京中的事情,隻聽見路上到處都是訪風姑娘明日講《陰符經》,這《陰符經》為何驚動這麼多人。”

店小二笑道:“這哪裡是《陰符經》驚動這麼多人,明明是杜訪風驚動這麼多人。”

鄭照道:“可是與騎白鹿的仙人有關?”

店小二道:“算是有關,也算無關。客官你有所不知,這去聽訪風姑娘講《陰符經》的人大約分三種。第一種是好色登徒子,根本不聽《陰符經》,隻不過訪風姑娘神仙樣貌,引得他們心猿意馬。第二種是我們這種市井小民,從來沒有讀過《陰符經》,隻不過跟在大人物後麵聽著玩,希望能得到些好處。第三種就是大人物們,很多都是學問高深的老爺,他們不僅聽得懂《陰符經》,還能跟訪風姑娘論道,這些論道還總以他們拜訪風姑娘為師結束。”

鄭照聽完明白了,之所以滿京城都是講經之事,是因為京城百姓愛湊熱鬨。

“公子瞧您相貌打扮,言談舉止,我猜您也是個飽讀詩書有學問的人,有空的話不妨去聽聽。我們這些人隻不過是聽個熱鬨,但那些有學問的人,無論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來的,聽了訪風姑娘講經,無不神魂顛倒,佩服的五體投地。今兒告示已經貼了,明天就講,公子要去的話,須得趕個早,她下午開講,中午太平樓就擠得水泄不通了。”店小二說完就又去下一桌接著收拾。

鄭照聽了這麼些話,雖然不相信,卻記住了杜訪風這個人。他又聽完兩回書,就直接去到牙行,尋了個官牙帶自己看宅子。跟著看了兩處,鄭照便定了地方,反正他也沒什麼要求,安靜偏僻就好。

一應家什皆是舊物,簡單至極了。

因著神仙無眠,到了夜裡鄭照便覺得難熬,隻到院中臥看明月才好些。次日一早,他想起昨日有關杜訪風的那些傳聞,坐在蒲團上想了片刻,便出門往太平樓去了。

步行到太平樓時,太平樓已經看不見樓了,烏烏泱泱全是人。看來是有緣無分,鄭照就此止步,轉身去往皇子府。

皇子府幾乎占據了半個盛和坊,守在門房仆人看到鄭照過來,爭先恐後的請安問好。

“請爺的安,今早娘娘隨殿下進宮了。”

鄭照聽到這話便沒進去等,隻將地址寫了封信,吩咐仆人到時轉交給張倩,就回自己宅子,繼續看誌怪。

倒也挺奇怪的,幾乎每個朝代都會出現一些奇聞怪談,窮鄉僻壤,繁盛州府,總是各有各的傳聞。淒風苦雨的山寺,進京趕考的書生,怒瞪雙眼的陸判,清麗脫俗的佳人忽然間出現,低聲哭訴身世淒慘。等看完了一本又一本,鄭照覺得董家村的婦人說張倩是妖怪也情有可原。

確實很像,她們猜得也算接近。

一鉤涼月掛西樓,鄭照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影,遮擋住了冷輝,妖氣幾乎彌漫整個院子。

鄭照抬起頭,打量著這個猶如一具焦黑的乾屍男人,問道:“花錯嗎?”

形容枯槁的男人點了下頭,盯著鄭照說道:“主人請您過去。”

鄭照搖頭笑了笑,這麼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妖物,偏偏叫做花錯,真是有意思。他起身說道:“我不想沾染上妖氣,你先離開吧。”

花錯盯著鄭照不動。

鄭照無奈的歎了口氣,解釋道:“你先回去告訴張倩,我現在就動身。”

花錯點了下頭,化為妖雲消失在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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