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酥, 一直綿綿不停休, 山間這局棋也在繼續。
鄭照捏子看著淺紫色的半枝蓮隨風搖曳,姿態閒適,而在他的對麵, 杜訪風則正襟危坐, 眉頭蹙起,鎖住人間許多愁, 名喚蘇念的妓子垂手侍立在旁,神情卻比杜訪風更加緊張。
黑白勝負早晚會分出來,半個時辰後, 杜訪風笑了笑, 信手把白子一拋, 便說道:“公子, 你贏了。”
鄭照看了一眼棋枰,白蛇未斷,黑幟未空, 便搖頭說道:“現在勝負還未分。”
杜訪風笑道:“公子你看這棋局覺得它勝負未分,是因為你知道接下來如何落子,而我卻已經進行不下去了, 隻能就此止步,至多也隻能再強撐七十二手。”
鄭照與人對弈從不算棋,每逢落子隻就當下形勢而為,所以輕快果決。方才他見棋盤上地方還大,故而覺得應當有些變數, 此時聽到杜訪風說勝負已分,便低頭仔細去推算。過了好一會兒,鄭照抬起頭,對著巧笑盼兮的杜訪風說道:“姑娘又說對了,正好是七十二手。”
杜訪風一麵招手讓南晴過來收拾棋奩,一麵笑著對鄭照說道:“公子說的像是我贏了一樣。”
鄭照微微歎氣,他總覺閒話瑣事,雖然消磨時間,但說起來無聊,便換了個話題:“燕山雖在京城近郊,可風景不如九方山秀麗,往來遊人向來稀少,隻有金風廟香火旺盛,值得稱道,姑娘攜婢子上山是要拜山神?”
杜訪風聽聞他突兀此言,隻挑了一下修眉,神態自若的說道:“小女上燕山確實是為了拜山神,但不是去金風廟燒香跪拜,而是在要在這燕山的山林裡拜會山神。”
“拜”與“拜會”,一字之拆,兩種態度。
杜訪風說完看了眼竹棚外,見小雨將歇未歇,起身走到簷下,伸出手接了幾滴雨水,“公子呢?公子上這燕山是做什麼?”
鄭照淡淡道:“在下的燕山之行與姑娘一樣,也是為了拜會山神。”
杜訪風聞言回頭,笑著說道:“如果不是這場雨,公子進來躲雨形容急切,我在山中遇到公子,必然會以為是遇到了神仙,或許就將公子你當做燕山的山神。”
鄭照垂下目光,看著那半枝蓮滴露,說道:“姑娘言談高妙,在下今日遇到姑娘,心中喜悅歡欣勝過遇到燕山的山神。”
蘇念見他們二人互相恭維,掩麵一笑,“就是今日下了這場雨,我走進這竹棚時看見公子和師父,也以為是遇到了神仙眷侶,而後得師父提點教化,更是三生有幸。”
神仙眷侶……未等杜訪風說話,南晴就瞪著眼睛道:“你說話小心些,我家姑娘是大家閨秀,要清譽呢。”
蘇念聽聞這話,才反應過麵前的杜訪風不是她那種秦樓楚館中交好的小姊妹,而是國舅爺的掌上明珠,忙屈膝向杜訪風道歉:“南晴妹妹說得對,徒兒方才胡言亂語來,請師父責罰徒兒,切莫生徒兒的氣。”
杜訪風伸手虛扶起她,說道:“南晴所言清譽,其實我不在乎。”
蘇念低聲道:“師父不生我的氣就好。”
雨漸停,天乍晴,群山林木新綠,清露從竹葉上滴落到石上,濺出小小的水花,螞蟻顫抖著探出觸角。
杜訪風笑道:“人家話本上說都一個人才能遇到神仙,我們這麼多人看來見不到神仙了,看天色時候不早,雨也停了,我便先回了。”
“師父!”蘇念急聲道,“那徒兒送師父下山。”
杜訪風點了一下頭,說道:“可以,你路上正好告訴我,那個負了你的郎君是誰?我提醒永昌注意一下。”
蘇念聽聞這話才想起來京城眾多傳聞之一,訪風姑娘和永昌公主不僅是表姐妹而且感情親厚。她看了一眼杜訪風那張清淡如同水墨畫的臉,低聲說道:“他是禮部侍郎的兒子,名喚為朱婁。”
“嗯,朱婁,我記下了。”杜訪風應聲點頭,然後又含笑看向鄭照,見他一身青衫白簡,毫無贅飾之物,與京中權貴子弟華服寶帶的矯揉造作大為不同,心裡便對他的身份有了幾個猜測,不外乎是幾家地方士族。此時她卻不拿話挑明,隻笑著說道:“公子若有閒暇,可來杜府尋我論道,隻是論道。”
鄭照頷首道:“早有此意,隻是怕唐突姑娘。”
杜訪風見此開懷笑了,“我若不提,你就不說,那我們不就此錯過了?幸好小女問了。”她說完就走出竹棚,行為灑脫勝過男兒,步履有鬆柏姿。
鄭照低頭一笑,更覺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