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宜貞從馬車上來, 被池蘊之扶住了身子,還沒說話,腿腳就軟了。
池蘊之把她打橫抱起。
這些天的晨練起了作用, 池蘊之雙臂有力,牢而穩固地把人抱著。
喬宜貞一夜陪著常明月,發簪有些鬆了,隨著池蘊之的動作, 珍珠玲瓏八寶簪墜在地麵上, 發出了清脆聲響。
銀杏連忙撿了起來, 把簪子捏在手中, 提起裙擺跟在夫妻兩人的身後。
喬宜貞本來已經沒哭了,這會兒感覺到了體溫,雙手抓住了丈夫的衣襟, 再次爆發出慟哭。
因為頭埋在池蘊之的懷中,聲音斷斷續續的,隻有池蘊之通過胸腔的共鳴深深感覺到她的悲切。
池子晉站在垂花門處,聽到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抓著弟弟的手, “娘在難過呢。”
這會兒天光已經大亮,兄弟兩人在朝陽的金紅光芒裡聽著嗚咽聲遠去, 大約是母子連心, 池長生素來是掛著傻笑, 這會兒也笑不起來,肉嘟嘟的小嘴往下垂著。
“娘怎麼哭得那麼傷心?”池長生看向了二哥,眉頭耷拉著, “不應該是和貴妃娘娘一起去了很多好地方,高興著嗎?”
池子晉攥著弟弟的小手, 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清楚。覺得倘若是大哥在,或許可以明白為什麼娘會這樣。
池子晉歎了一口氣,“等會問爹爹好了,我們現在先吃飯。”
“二哥,我不想吃飯。”信奉一頓不吃餓得慌的池長生不想吃飯。
“起碼墊一墊。”池子晉說道,“肚子餓痛了,娘還要為你操心。”
池長生點了點頭,兄弟兩人一起看著爹和娘離開的背影,一起歎了一口氣。
本來秦嬤嬤是有些擔心喬宜貞的,看著雙生子的模樣,又忍不住心中一暖,上前牽著兩個孩子的手,“二少爺說的是,兩位小少爺吃飽了,穿暖了,才不會讓夫人擔心。夫人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池蘊之讓丫鬟們送來熱水,讓其他丫鬟離開了房間,隻留下夫妻兩人。
池蘊之先把喬宜貞的鬥篷取了,褪去了她的繡鞋。緊接著用熱帕子給她擦拭臉,還有手腳。
取下了她頭發上剩餘的發簪,用梳子把她的長發梳攏好,再把隻著了中衣的喬宜貞放在床榻上,用錦被蓋住她的身體。
這會兒天光已亮,外間的光透過窗紗攏入。
展開的屏風擋住了投射在地上的光,重重的遮光後,房間裡仍是帶著朦朧的光。
“彆走。”喬宜貞並不想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捉住了池蘊之的衣服。
池蘊之看著喬宜貞的身子蜷縮,在錦被裡都縮成了一個團,眼眶通紅,看著可憐得很。
“我不走,我隻是給你倒杯水。”池蘊之知道人哭了很久,除了眼睛難受,還會口乾舌燥。
倒完水後,池蘊之坐在了床榻邊扶著喬宜貞起身。
頭發散開的喬宜貞手捧著杯子,乖巧地喝著水。
原本乾燥起皮的唇被水潤了,池蘊之等到她喝完了之後,拿過了水杯,輕輕地含住了她的唇。
這不是個飽含欲?望的吻,而是帶著濃厚的安撫意味。
像是久旱的田遇到了溫柔的春雨,一點點潤著土地;又像是炎炎夏日裡的一絲涼風,吹去旅人的疲憊。
池蘊之的一隻手攬著她的腰身,另一隻手撫著她的背,他所有的擔心都注入到了這個吻中。
昨天在聽到了人送來消息,池蘊之根本沒有睡著,就在門口等著。
坐的雙腿發麻,身子發涼,腦裡想過了太多不好的事情,一直到把人抱入在懷中,心中焦躁不安的小獸才略略安靜了下來。
那焦躁的小獸得到了這個吻,終於饜足地打了個哈欠,團起身子,縮回到了心底。
這個吻是安撫喬宜貞,更是安撫自己。
池蘊之鬆開了她,輕輕用手指擦過了她的唇,“還喝水嗎?”
喬宜貞搖著頭,“不用了。”
池蘊之應了一聲,伸手解開了衣服的係帶,脫去了外裳,褪去鞋襪,掀開了被子也躺入錦被之中。
他一進入到被子裡,喬宜貞就鑽入到他的懷中,在外她揪住他的衣襟,這會兒揪住了他的中衣,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溫熱又濕潤的氣息緩緩地潤在他的胸膛,池蘊之一隻手摟在她的腰間,另一隻手把她耳畔的發理到身後。
喬宜貞的腦袋埋在他的懷中,聲音悶悶的,“你不去上值嗎?”
“已經告了假。”池蘊之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麵頰上,手指請按了一下她的麵頰,哭得都有些浮腫了。“這會兒還惦記著我要不要上值?”
“嗯。”喬宜貞應了一聲,哭得太久,眼睛有些疼,就垂下了長睫,擋住了通紅的兔子眼。“和我說說話吧。”
就像是最後她聽著常明月說話,幾乎要忘了常明月的生命正在步入儘頭。
池蘊之親了親她的眼,開始說起了這段時間在西城兵馬指揮司裡做的事情。
“為了祭天大典,四個班的士卒們也累得厲害,先前不是說要給他們發銀子嗎?前幾天每個人都發了銀錢,最少的也有一兩銀子,多的發了五兩。”
五兩銀子可真不少,難怪巡街的士卒負責,祭天大典過後,商戶門口仍然是乾乾淨淨的。
喬宜貞想到的是常明月看著乾淨的街道,那人眼睛瞪大了,湊到她耳畔小聲說道:“這打掃得可真乾淨,流雲宮也差不多就是這樣,比我最早去過的浣衣局還要齊整呢。”
池蘊之:“先前不是同你說過周副指揮嗎?因為這四個副指揮裡最倚重的是他,在他身上壓了不少事,他娘老子昨個兒來求見了我,說是也早些讓他下值,給他相看了一個嬌娘,讓他多去對方家裡做些活計。而周副指揮漲紅了臉,什麼都說不出口,尷尬地扯著娘老子的衣袖,試圖把人給拽走。他娘可不乾了,插著腰說道,‘知道你得指揮大人的看重,可也不能一直這樣悶在官署裡,總要娶媳婦的!’”
池蘊之說的生動,喬宜貞仿佛出現了那位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模樣,忍不住揚起嘴角,淺淡地笑了笑。
喬宜貞又想到她和常明月坐在茶樓裡,隔壁桌就是一對老夫妻帶著年輕男女在說話。
常明月等到出了茶樓就問道,“現在還可以這樣相看?”
“父母都在一起坐著,也不算逾矩,畢竟關上門自己過日子,還是得兩人處得好才好。”
池蘊之:“林副指揮家裡人疏通了關係,不再留這裡,去了南城指揮司。”
戲園就是在南城,常貴妃是在這裡被刺的,那位林副指揮過去了恐怕討不到好。
喬宜貞又想到了常明月的唱腔,馬車外是衙役手持熊熊燃燒的火把,通紅跳躍的光火透過窗帷籠在馬車裡,常明月輕輕唱著麻姑祝壽的曲調。
池蘊之說了一會兒,看著喬宜貞出神,知道她肯定還是想到了常明月。
池蘊之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她的被,“常貴妃給你單獨下過帖子,這次出宮也沒讓彆人陪著,單單是點了你,由此可見,她很是信賴你,我聽表哥說,她還是替你擋了刀子,顯然貴妃娘娘很親近你,你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宜貞,你同我說說看,常貴妃是個什麼人。”
常明月是個什麼樣的人?
模樣好看到讓人心顫,偏偏不大機敏的。人生所有的時光都耗費在變美這件事,想要勾住萬歲爺的心。
等到揪出了彩棠和彩荷,喬宜貞才知道常明月不是出自本心,而是因為那兩個丫鬟推著她這樣去做。
她不長的人生裡似乎沒什麼快活的回憶,按照常明月的說法,都抵不過她今日裡快活。
“宜貞,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我覺得我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本來就是短壽之人,按照張禦醫的說法,死前還要飽受折磨,倒不如這樣的好,雖說早些日子下黃泉,但是也不疼不難受,還救了你,還有功德在身。”
“有件事你不知道,剛剛皇後娘娘告訴我了,我身上的毒居然還會害到萬歲爺,這都是太後娘娘做的。”
看著外麵遠處的火光衝天,常明月知道燒得宮殿是太後方向的宮殿。
火光在她的眼中跳躍,常明月喃喃說道:“我總歸是活不長的命,現在這樣也好,死得時候沒什麼苦楚,還有太後娘娘陪我一起共赴黃泉。我們一起下了幽冥,見到了閻王爺是不是都可以打官司,我還可以替宜貞你問一問,她為什麼想要害你。”
太後已經死了,那個倒地的道人說來也是古怪,在刑部的人過來之後,上了刑也不曾醒來。
等到太後宮殿的火光亮起後,道人的呼吸漸漸停止,他緊緊握住的笛子竟是化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