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次雪化後第十日, 京都裡又開始下起雪,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張張描金請貼從長青侯府送了出去。
龔茹月拿著了這張帖子, 手指撚著金貼,看著喬宜貞,語氣陰陽怪氣:“哎呦,還知道要請我去他們的生辰宴, 我還以為您貴人多忘事, 把我這個婆婆都給忘了, 我好歹還是孩子們的祖母呢, 實在是不像話,是不是青霄?”
池青霄從母親的手中拿過了帖子,看著上麵的字已經初見風骨, 這是雙生子的字,不知道是哪一個的字,但是已經真切比他的字要好了。
大哥襲爵,因為有一個高門貴女做妻子, 生下了三個嫡子都教養的很好, 大少爺在飛鹿書院讀書,這兩個小的假以時日隻怕也要入飛鹿書院。
想到了這裡, 他啪得一下把帖子反扣過來, 不想再看請帖上的字跡。
池青霄:“大哥大嫂是誠心請我們去生辰宴?”
池蘊之、喬宜貞今日裡穿得厚, 顯然這個決定也是對的,自從長房、二房搬出了這件侯府,明明一樣的裝潢, 正廳裡卻透露出荒涼之感。
炭火燒得不足,房間裡到處都懸掛厚厚的毛氈擋風, 婆子、丫鬟們臉上煞白,偶爾還會聽到跺腳取暖的聲音。
池蘊之虛碰了一下茶盞,他現在在外,也學會了不碰來曆不明的食物和水。
放下了杯盞,池蘊之臉上帶著淡笑:“老夫人是我生母,是宜貞的婆婆,也是子晉和長生的祖母,至於說三弟,我的孩子們也要喊一聲三叔,在禮數上,定然是要做周全的,這不,我就和宜貞親自過來送帖子。”
不說誠心不誠心,隻說夫妻雙方都來,這話說的圓滑又藏了點刺,冷不丁地讓人不舒服。
龔茹月看著池蘊之,這才過去多久,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甚至半年都不曾有,眼前人和過去忽然不同了,上次著糊塗話,現在他舉止說話完全像是個官員了,帶著官場特有的打太極一樣的推搡。
“若是誠心,怎麼不帶上我的侄兒們?”池青霄冷笑一聲,“沒想到才做了幾天的官,這場麵上的話說得極好。”
“大哥謬讚,蘊之初入官場,還需要與其他上峰、同僚學習,場麵話還不會說,隻說的是真心話。”池蘊之含笑,“為什麼沒帶上三個孩子,實在是因為天冷地滑,慈父之心還望三弟海涵,不忍孩子受苦。”
池蘊之出劍,喬宜貞負責補刀,“三弟尚未成親,侄子畢竟和叔叔還隔了一層,大概是不大明白你的慈父之心,母親,三弟的親事你還是要多費費心,三弟這都多大了,身邊沒有個貼心人,連孩子也沒有。”
夫妻兩人的所作所為在池青霄和龔茹月看來是“雙賤合並”,龔茹月直接把帖子扔回到了池蘊之的懷中,身子發顫,語氣都歇斯底裡。
“帶著帖子滾,我們不去!天寒地冷你不想讓你的兒子們受涼,我也不想讓我心愛的小兒子受涼,當是稀罕你們家的生日宴不成?”
池蘊之撿起了帖子,眉毛微抬:“天寒地冷,老夫人慈母之心孩兒理解,明年開春嘉木的生辰……”
龔茹月一想到兩人合夥過來戳池青霄的心,還說池青霄沒有妻子孩子的事情,嘶啞著嗓子說道:“在青霄成親之前,你們侯府的帖子都不必送過來,我們不稀罕!等著我給你送帖子,青霄的婚事……”
她本想說定要給他尋個門楣高的人家,卻也知道池青霄今後肯定越發艱難,實在說不出口。
池蘊之得了這話,拉著喬宜貞離開。
“你怎麼還把帖子撿起來了?”坐在馬車裡,喬宜貞的手指戳了戳丈夫的胸膛。
池蘊之拉住了喬宜貞的手,搓了搓她的手,把她略涼的指尖搓動的熱了,這才開口,“他們想要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這帖子是我兩個兒子親自寫下的,還說是寫的最好的一張,他們不拿著正好,我正好留下。”
喬宜貞哭笑不得,“他們力氣一天一個樣,那天就寫了這兩張,就和嘉木吹牛,說是這張寫得好。”
她不喜歡看到他在那兩人麵前折腰。
“還是留著好,說不定就有用處。”池蘊之說道,“再說了,正好把嘉木的事情也解決了,要等到三弟成親送帖子過來……”
池蘊之輕笑著說道:“隻怕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畢竟把三弟看的太金貴了些,隻可惜旁人家也是有眼睛的。”
馬車轔轔駛過青石板大街,團團柳絮一樣雪花落下,一半消融,一半覆在地麵上,等著一團又一團的雪花飄落,就會疊累出層層的雪。
當雪積累到三尺厚,又被太陽蒸得乾乾淨淨時候,一輛宮裡頭的馬車停到了長青侯府門口。
裴寶彤顯然是精心妝容過。
她梳著雙刀髻,發髻上繞著碧璽珠,耳朵上也是碧璽耳鐺。
她肌膚本就是盈白,通透的碧璽發飾讓肌膚更是白皙。
眼尾用了一點淡紅色的胭脂,指腹暈染開來,讓眼睛顯得大又無辜。
唇色用了淡粉色的胭脂,透出了薔薇花一樣嬌嫩的顏色,這是隻有這個年齡段少女用起來才適配的顏色。
她臉上倒是沒用什麼脂粉,隻因為剛一下馬車,白皙的臉就紅了起來,少女的紅暈便是她最好的妝容。
裴寶彤的心跳得很快,一想到早晨母親給她妝容好了之後,用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衝著旁邊的父皇笑道,“我們家寶兒是不是很好看?”
裴胤的臉色有些臭,女兒裝扮那麼好是為了選婿,他怎麼會高興得起來?本想要說什麼歪話,結果被簡素擰了一下腰側。
簡素一直把裴寶彤送上了車輿,捏了捏她的手,“寶兒很好看,那溫府尹是個聰明人,不用你開口,多熱絡一些,他自然什麼都明白的。彆怕,反正隻要沒有說出口,他就算是要拒絕,也沒法拒絕。”
裴寶彤鄭重點頭。
裴寶彤雙手攪在一起,拾階而上。
她聽到了馬車鈴鐺響,回過頭去看,馬車停穩之後跳下來的人正是溫澤宴。
微風吹過她耳畔的碎發,特地留下這點毛茸茸的碎發可以讓她臉顯得更小。
他們總是很有緣分的。
想到了這裡,裴寶彤鬆開了手,不再緊張,她直接小跑到了溫澤宴身邊,等到溫澤宴對她行禮之後,彎眼喊道:“溫大人。”
溫澤宴見到了九驪公主,對她行禮,想要避讓開先讓公主先行,結果她像是木頭樁子一樣動也不動。而等到溫澤宴動了,裴寶彤就跟著動了。
這對溫澤宴來說不是頭一件奇怪事,這之後的宴席上,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多了一個小尾巴,她試圖和自己說話,溫澤宴想要避開,她眉眼失落一兩瞬,過了一會兒又會跟著,模樣神采奕奕。
中午吃完飯,下午在長廊裡,裴寶彤不光是跟著,而是試圖和溫澤宴說話。
溫澤宴以前在京都花宴上,見過追逐在他身後的少女,她們纏著他,是說自家的家世,意思也簡單,倘若是他娶了她們,那便是有多赫赫的嶽家。
溫澤宴那時候年輕氣盛,他想要的是一人一世一雙人,心想著就算是心悅的姑娘家境如何都沒關係,求到是紅袖添香,兩人心心相印。
他格外彬彬有禮遠離了那些姑娘。
等到伍家女壞了一切事情,溫澤宴清楚地記得表妹當時被長青世子擁著,那些所謂的才女們一瞬間露出的表情。
她們嫉妒表妹,在看到了表妹落入到了那樣的境地,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還有人稍微遮掩一下,打開了折扇,露出了彎彎的眼。
從那以後,他就對所謂才女(除了喬宜貞以外)敬謝不敏,總覺得表麵上端莊得體,私下裡心臟著,遇到了這種事第一個反應是湊熱鬨,而不是想著,或許一個人的一生轉折點就在這裡。
而裴寶彤不同,她明明有遠勝於那些貴女們的家世,卻不提這些,她直言自己不會那些詩詞歌賦,不過還算是喜歡下棋,在宮裡頭看了孤本。
皇家的藏書何其豐富,裴寶彤首先就說了王昌誌的棋譜,溫澤宴猶豫了一下,就看著裴寶彤的眼睛一亮,“我問過侯夫人了,暖閣裡就有棋,我們不如擺王先生的棋譜如何?”
溫澤宴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很難開口拒絕。
不知道為什麼,先前把公主送回到宮中,他那之後,斷斷續續做過連續奇特的夢,一麵垮塌的牆露出了多年來藏入其中的屍骨,時間過去很久,那女屍的麵容已經腐朽了大半,隻剩下孤零零的骷顱,而後女屍的生母抱著女屍哭。
他沒做京都府尹,而是做“慫不倒”的下峰,慫不倒不讚成去查案,他隻能夠利用自己空閒的時間,去找到真相。
查案過程中,似乎女屍的生母與他說了很多關於女屍的生活習慣,他已經不記得了,隻知道那是個鮮活的十五歲的少女。
眼前嬌豔的公主,總是讓他想到瘸腿的老婦人抱著屍骨哭的場景。
這是為什麼?
溫澤宴想不清楚,隻覺得可能是自己太忙了,做夢太多影響了他白日的思緒。
在拒絕的話出口之前,溫澤宴說道:“好。”
對方一瞬間笑顏如花,上前用指尖捉住了他的衣袖,“我們走,我記住了很多棋譜。”
因為公主的表情,他又有些後悔自己的答應,不過已經答應了,乾脆屏退雜念,專心下棋。
就像是九驪公主說的那樣,她確實記住了許多的棋譜,他好像穿梭了時間,和王先生對弈,所有的人和事都消散,他手執黑棋,陷入到棋子的縱橫捭闔。
而裴寶彤偷偷看著溫澤宴,歡喜地喝了一口水,試圖壓住狂跳的心。
中間喬聿和喬玨還心癢癢,試圖過來觀局,而馮老夫人看著精心裝扮的公主就知道不能讓兩個棋癡壞事,硬生生把丈夫、兒子拖走了。
這兩人長籲短歎離開之後,又偷偷潛入了兩個孩子,正是池長生和池子晉躲在窗戶下。
“所以表舅會尚公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