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沒有長明,哪裡算長明燈!隻是盞祈願的油燈罷了……”
崔茂懷感覺自己從沒有像此刻這般冷靜過,聲音冷靜,思維冷靜,還能想到後世寺院中祝福祈願的油燈和各種理由的心燈。
“那也沒有同逝去的人放在一起的。”
“隻是突然有感而發罷了。尤其是娘親和外公,若非有我,大約這世上就再沒有人記得他們了。將來也不知會不會有人記得我為我燃燈,所以就給自己點了一盞。也沒什麼啦,不是還有人人還活的好好的,就在墓碑上刻自己的名字了……”
崔茂懷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的這麼有理有據的話。反正他爺爺在奶奶去世後,就在合墓上加了自己的名字,隻是字跡顏色不同……
微微跑神的崔茂懷立刻反應過來,抬眼看了隔桌坐著的某人,還要繼續嚴陣以待。對方的聲音已經傳來:
“勉強說的通。”
周辭淵目光轉向外麵,不知是在看什麼還是在想什麼,嘴裡繼續說著:“記住你今天的話,無論何時何地,都隻是這個理由。還有……”
周辭淵聲音突然加大,像是要讓院裡眾人也聽見。
“今後任何場合,你都不可說長公主一句不是,要顯得真心實意敬孝她。”
“……”
崔茂懷一直圓瞪的眼睛放鬆後立刻眨巴起來,臉上直白的寫著“為毛”二字。不管周辭淵看到他這幅表情是何心情,就聽崔茂懷突然問他道:
“最近朝廷是不是有什麼事,今天鳳凰蛋還跟我說要我少跟侯府往來。”
“鳳凰蛋?”
周辭淵嗬嗬笑著立刻抓住了重點,“懷弟可不是會主動給人起外號的,你喚盧九郎作鳳凰蛋。他叫你作什麼?”
“呃……崔小懷。”
崔茂懷說完,敏銳的發覺周辭淵的眼睛有光芒閃過。隻是不等他細看,周辭淵又正色問他道:
“你們昨日去大慈悲寺,有沒有遇到什麼人?”
“沒有。”
崔茂懷答完想起走前碑林那一行皇子,趕忙補充說了。可看周辭淵的神情,怎麼像是還在等他說誰?
“避開了就好。”
然而周辭淵終是隻說了這句。然後又問崔茂懷道:“盧九郎說他來盛安是乾嘛的?”
“準備明年的考試。”
“你看他的樣子像是在準備考試嗎?”周辭淵再問。
崔茂懷就是再違心,還真不好說一天喝一斤白酒,白天四處閒逛,晚上輪流宿在平樂坊歡場中的鳳凰蛋是在為考試做準備。
“你今後不但得和侯府保持距離,更該和這個盧湛遠著些。”
周辭淵知道崔茂懷不懂,接著道:“自前朝開始科舉取士,各門閥世家就堅決反對。到如今,當今聖上態度堅定,數月前剛發了詔書,要求各地世家子參與明年的考試,甚至願為各門閥子弟單放一榜。”
“這不是偏袒嗎?”鳳凰蛋那麼厲害根本用不著……
後麵的話崔茂懷本能的隻放在了心裡。周辭淵卻笑著搖頭道:
“哪裡那麼簡單。這看似是聖上對門閥世家優待,但隻要門閥子弟參與,今後科舉取士他們便再無理由阻止此途。而優待能有一次、兩次,難道能一直優待下去?遲早門閥子弟要落得和寒門平民同考同取的結果。更重要的……”
周辭淵略停了停,大約是在想要不要將後一點說給崔茂懷聽。
“你想想,一樣的考試,門閥子弟單放一榜特殊優待。更多的寒門子弟會怎麼想?”
“當然不服氣!”崔茂懷在周辭淵的引導下繼續深入,“然後會對這些世家不滿。”
“對。”周辭淵點頭,“各地門閥世家曆經幾朝更迭有些已不複昔日輝煌。如今仍有影響力的便是學識,一旦科舉成勢,今後哪裡還有什麼世家……”
“這跟盧九郎有什麼關係?”崔茂懷不解。
“相州百塬盧氏,曆經十六朝近千年,乃是北方第一門閥世家。盧湛盧凰生,除非他突然死了,否則他大概就是盧氏下一代掌舵人了。”
“這麼厲害?”
崔茂懷嘴上讚歎,腦海裡卻隻顯出昨日盧九郎寂寥的背影……
“的確厲害。敢於隻身到盛安來,區區數日就已名震全城。成了諸皇子爭相拉攏的對象。”周辭淵說到這裡,又望向崔茂懷,目露鄭重。
“當今聖上年近花甲,身體大不如前。除了已經去了的皇長子,如今還有六位皇子正當年。儲君未立,正是各展神通的時候,鎮平候因著長公主的關係,手握左驍武衛不可能置身事外。盧湛代表著北方整個門閥世家,更是眾人爭奪的焦點,也是朝廷和世家這個漩渦的中心……”
“懷弟,你切不可跟他走的太近了。”
“……”
周辭淵最後那話鄭重中又似帶著歎息,令崔茂懷不得不加倍上心。可心底真正的想法態度,卻怎麼也理不清。目送周辭淵離去,這個點兒本該是崔茂懷最困、睡回籠覺最香的時候,今天卻毫無睡意。
而本已目送離去的周辭淵此時卻正和崔茂懷隔著香飄十裡的二層鋪麵遙遙相望。
隻是一個毫無焦距的在望天,一個在黎明的微光中望向香飄十裡鋪子匾額上曾被自己誇讚“筆墨獨特,適合寫作商鋪名字”的黑漆漆四個大字,轉而從腰間取出一個細小紙卷。
那是展開來也隻有成人小指長的一張紙條,沾染著來處的香火氣。上麵同樣黑漆漆三個字,正是周辭淵才見過的人的名字。
原來不是寫了合適的字,是隻會寫這一種字麼……
伴著香飄十裡鋪子後麵驟然響起的吆喝雜亂,和“公子公子您怎麼了?”的哭喊聲,周辭淵調轉馬頭,匆忙往城外趕去。
幾十裡地,看來今天又休息不成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