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榷收回目光,儘投在崔茂懷臉上。
“香飄十裡這個名字,起的更好。”
“……”
崔茂懷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跳又歡暢兩分。同時屬於崔大少的聲音在他腦海裡亂蹦:MD,老子這是被古人撩了嗎?!他是在撩我吧?!是在撩吧?還是無心之舉???
哐——
一聲鑼響,將崔茂懷那些莫名雜念通通震碎。
阿秋破鑼般的嗓音隨即高喊:恭喜這位陸大爺,成功抽中本店第一份大獎!價值百文錢的精美點心大禮盒……
崔茂懷卻在如此背景音中再次望向名叫周辭淵的男人……
和他的聲音一樣,男人五官輪廓突出,鼻梁高挺,人中窄直,長相頗有幾分侵略性的淩厲感。可大約是他總笑的緣故,所以唇角多數時間保持著上揚的弧度,眉眼微彎,無形中就淡化了他堅硬的本質,反生出幾分矛盾可親的儒雅來。
極具魅惑吸引力!
果然是他的理想型!
不過兩次相見,騎寶馬配小廝,腰帶上大眼一望沒什麼裝飾,腰帶扣卻是白玉的。衣袍雖不華麗,都是帶暗紋的錦緞衣料……
崔茂懷如今可不是純小白。
浪蕩市集多日,早已清楚那句“遍身綾羅者不是養蠶人”的話有多切實。平民百姓乃至一般人家,誰能用的起當世能直接當錢花的錦帛之物。
人們穿著普遍的土布,顏色單一暗沉,根本染不出鮮豔亮眼的色彩。而能染出讓人感覺舒服純正顏色的,隻有綾羅綢緞。更何況是繡了暗紋的錦緞……
崔茂懷不羞慚的說,這般料子憑他現在的身家,都有點用不起。
而看對方年紀,明顯比他大些。二十多歲放後世是沒什麼,可這會兒除了沒錢娶不起老婆的,這年紀一準兒嬌妻在懷,說不定小孩子都能上街打醬油了……
“小心!”
耳邊突來的提醒,不等崔茂懷反應過來,人已經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卻在下一瞬被一隻手及時拉住手腕,然後一帶,兩個並排站立的人就成了兩廂對立的姿勢。同時有一隻手虛搭在他肩頭,替他將身後的擁擠排開。
“情況不對,再這麼下去怕是會出事。”
崔茂懷在吵鬨中聽到周辭淵的聲音。轉頭望去,才見剛才隻是人多的鋪子門口此時已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個個急切激昂,而鋪子外,有更多人想要擠到近前去。
崔茂懷開始不明所以,很快,他倒是知道原因了。
竟是剛才開出的大獎,阿秋照著崔茂懷事先教的後世爛大街的宣傳語:先說了點心禮盒的價值限量,又吆喝著大獎固定,先買先抽,先抽先得,否則大獎可能就是彆人家的話……
沒想到,宣傳的好像太成功了一點?果然引得顧客爭相擠過購買抽獎,個個都盯著門口綁著紅綢的幾個點心籃子。
崔茂懷眼看人流擁擠的厲害,趕忙想去鋪子那邊讓阿秋再喊些機會均等,大家不必著急的話。
可此時,大獎的吸引力和前所未有的熱鬨場麵吸引的已不僅僅是鋪子前的這些人,裡坊門口不斷有人進來。而這裡熱鬨的場麵更引得去往西市的商客駐足觀望,想要進來一探究竟碰碰運氣。
於是,崔茂懷走出不過幾步,就已經成了人肉夾餅。
更可怕的是,旁邊一個被親人牽著的小孩子,不知看到了什麼,突然蹲下身去撿,幸虧崔茂懷機警,忙抵住人流停了一瞬。
小孩子隨即倒是安全站起了身,還被家人抱了起來。崔茂懷卻被推搡的重心不穩,直接摔倒在地……
出了永仁坊,街上往來人流明顯增多,但經過裡坊街巷仍較為安靜。直到靖安大街,視野刹那開闊,路道寬百餘米。向左望去,盛安城城門遠到根本看不清,右望皇城的靖安門則顯得異常巍峨高大,令人莫名生出一絲敬畏。
沿街兩側,高牆一路延伸出去。
街上車馬不絕,行人服色各異,胡人麵孔也不少見。崔茂懷將要穿過去的時候,還看到一列禁軍從宮門方向而來,全身盔甲,頭插赤羽,喝馬疾馳而過……
入了西麵裡坊,才又像是到了另一小區。
路上行人明顯比東邊多,從人身上的服色到裡坊建築,都像是調低了色度。如果說東邊的裡坊是後世的私人彆墅區,這裡差不多算高檔公寓住宅區。而再往西南,就是一般居民小區了。崔茂懷曾聽身邊幾個小廝說過盛安的裡坊劃分,顯然再往南還有老舊平房筒子樓,並危房所在……
又過了一個裡坊,崔茂懷抬眼就見一堵上下兩色的牆體。看起來也比一般裡坊大。
“這是?”崔茂懷問。
阿秋立刻搶著回答:“公子,這裡就是西市了。沿著這條路往南,緊鄰西市南門的,就是延善坊。”
一刻鐘後,崔茂懷看著牆上隸書延善坊三字,牛車一一進了坊門。然後順著阿秋的手指,看到了自己的新家。在一水兒臨街鋪麵中,獨這頭一棟小樓最為高大氣派。
門上有匾,樓上有幡,都寫著三個字,巧珍閣。
崔茂懷還待細看,牛車已轉向右方,停在一扇門前。早有人過去叫門,門開了,不等崔茂懷下車,就有一四十歲左右、商家打扮的人過來行禮。
“公子到了,前後都已整理乾淨了。公子是先看看住處,還是讓他們先在後麵搬東西,您往前麵稍作休息?”那人問道,言語頗為恭敬。
“公子且先去店裡坐坐吧。昨天搬來的東西也都堆在屋子裡,我領著他們先收拾,就勞煩豐掌櫃了。”
崔茂懷尚未說話,李媽媽已經幫他做了決定,看樣子,倒是認得這位豐掌櫃的。豐掌櫃連道應該,做了請的姿勢,引著崔茂懷進了大門。
門內院子意外寬敞。
院中隻栽了兩顆果樹。一棵石榴,另一棵……崔茂懷不認得。
從這門進來,沿門一側沒設房屋,對麵一排三間半房。鋪麵在左手側,正對著右邊三大間該是主房,但後麵似還有房子……
豐掌櫃看他望向後麵便介紹道:“後麵一排倒座房。用作倉庫,並店裡夥計的住處。公子這邊請。”
崔茂懷解惑,就跟著豐掌櫃往鋪麵去。一進門,方覺這鋪麵比他想的還要大些。
木樓上下兩層,一層四間。寬有十餘米。西麵設了可容二人並行的樓梯上下。二樓梁頂很高,臨街一側一排八扇大窗。全部打開,不但顯得屋裡明亮開闊,站在窗邊,更能直接望到坊外。
崔茂懷上下看了一圈,注意到樓上樓下有很多木架,想起巧珍閣三字,因有幾分好奇,便問豐掌櫃,“這店裡以前是做珍寶生意的?”
“哪裡。”豐掌櫃笑道:“此處緊鄰西市,文玩珍寶能賣,但多少就掉價了。公子是自家人,大約知道東市的玲瓏閣也是公主的產業。那邊專賣古玩珍寶。這裡嘛……”
豐掌櫃突然轉身,又引著崔茂懷去了後院。偏房緊挨著牆,立著幾隻或大或小的箱匣。豐掌櫃一一打開,就見裡麵乾草鋪裹,有整套的銅質酒器酒盞,有貫耳瓷瓶,釉彩雲紋罐,曲頸把手執壺,另有幾樣擺設和一座香爐。
崔茂懷便是不認得古董,也看的出這些東西不是古物,畢竟他在侯府都見過像相仿的。但好像……家裡用的擺的,又比麵前這些要好點。可具體好到哪裡,他就說不出來了。
“這些便是巧珍閣的售物了。不論是裝飾擺設,或是金銀銅瓷,陶木器皿,我們都賣,且比外麵質量要好,樣式更加難尋。”豐掌櫃語間帶著微不可查的得意自豪,“畢竟,這裡的東西,都是官窯所製。”
崔茂懷驚訝。又聽豐掌櫃道:
“自然,千裡萬裡挑一的上上品是要送進宮的。上品也不會流落出來。這裡的東西,多是一批中或有瑕疵,或做出來和想的不一樣,又或定形前試手的東西……確保沒有和宮裡同色同紋的,抹去官窯印記,方能出售。”
“公子今日入住新宅,我也沒什麼好送的。這幾樣便是備與公子的賀禮,還請公子千萬不要嫌棄。雖不能和府裡的東西比,卻是鋪子裡最近收到的精品。”
“哪裡,豐掌櫃太客氣了……”崔茂懷趕忙道。
這邊尚未客套完,隔壁李媽媽就急急進來叫崔茂懷。
“公子,快快,吉時到了!萬不可耽誤!”
崔茂懷不明所以,出門見幾人都捧著瓜果點心匆匆往西麵的三間半房子那裡去。崔茂懷被領到頭一間,整了衣飾方才進去,一看,原來是廚房。
各處已經被打掃歸置過,灶下火正燒的旺,灶台上擺了蔬果酒肉,貼著張……一男一女,方臉白麵的人像。
“這是?”
“自然是灶神。”李媽媽隨口應道,遞給他三支線香要認認真真拜過灶神,說了一通乞求灶神保佑的話。又拿給他一支木勺,要他翻攪幾下鍋裡正煮的各類穀豆。
然後,他的工作就算完了。
李媽媽和幾個婢子還在忙碌,見崔茂懷仍站在廚房,立刻將他趕了出去。臨走,崔茂懷還盯著那張灶神畫像,回想自己後世曾見過的黑臉、還要吃甜甜食物否則就瞎告狀的灶王爺,深切懷疑,難道古今拜的不是一個灶神?!
還是後來的灶神徹底黑化了?
咚咚鼓聲讓崔茂懷暫時將古今灶神拋到腦後,他自是清楚這鼓聲是東市西市每日開門的訊號。隻是從前的侯府,那一聲聲鼓點到底離的遠一些不如這裡兩牆之隔,聽的這般清楚。
崔茂懷便去前麵的鋪子上了二樓從窗戶往外看。果然,西市南門正緩緩打開。相應的,卻是他腳下這條路的沿街商鋪也正一一開門。
崔茂懷這才知道,彆看臨近西市的三個裡坊允許臨街做市,卻也要遵守東西市開市的時間。
其實,崔茂懷自知曉公主給他的鋪麵宅子在延善坊時就挺奇怪。坊市坊市,坊是人們住的地方,市才是商品交易的地方,聽聞在裡兩者間管理的還挺嚴,不許在裡坊裡做生意。
所以初聞延善坊的鋪麵,他當真不懂何意。
直到李媽媽解惑,他才知曉,盛安城至今已曆經五朝。
最早的盛安規模宏大,城牆高聳,城內坊市分明。然不過二十來年,帝位被人取而代之。新朝皇帝篡位得天下,自然會引來四方攻擊。彼此堅戰幾年,到底被對方得了盛安,進入盛安的幾股勢力又是一翻激鬥,最終一方得勝,定都開朝。
卻很快又被屬下將領殺害,再混亂再打,終又立一朝,便是此前的後沛。後沛倒是傳了三代,都城有些太平時日,然那時的盛安,因曆經多次戰亂,從前的格局城牆很多被毀。
朝廷想修一沒錢二沒精力,於是就有人出主意,將當時空置幾乎沒什麼用的東西市市牆,拆了修補重要裡坊的牆……
當時這麼做的確解了燃眉之急。
東西市麵積變小也依舊夠用。
直到靖朝,□□時因外麵還在打仗,東西市仍未見得多繁榮。然而隨著天下太平,近些年環境越來越好,來往彙聚於盛安交易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多。
人們發現,東西市好像,不夠用了。
尤其是西市!
東市走高精尖,且當年隻被拆了半堵牆,影響不大。然西市……本就是關係民生百姓、涉及行當更多的交易場所,當年北麵的牆是被完全拆光的,東麵正如今日來時崔茂懷所見,上下不同色,被拆了一大半。
而為什麼拆了整個北牆還有拆半麵東牆?修補裡坊坍塌漏洞根本用不了這麼多磚石。答案自然是用來砌一堵新的西市背牆。
畢竟,西市不能少一麵牆吧。
可這些磚石根本不夠原先的長度,於是當時的負責人就聰明的將原本劃分在西市裡的澄湖分到了西市外,由此沿湖這一段就可以忽略,足足少砌一半的牆……
隻是,新的西市麵積也比原先少了三分之一不止。
當今聖上本欲重修西市北牆,然國庫空虛,同樣麵臨著沒錢,此工程又非一二日可完工。思慮再三,由幾位宰相提議,最終決定將西市以西的崇德坊、崇信坊,西市以南的延善坊三坊,沿各裡坊東南西北四門化成的十字街,可作為臨時的市集交易貨物。
隻是其中規定也頗為繁雜:
“三坊十字街必須以鋪麵的方式經營,且沿街除了鋪麵不得有進入裡坊居住的小路;比如在這三個地方售賣酒水不得用胡姬女婢,以免乾擾坊內風化。再比如,交易的貨品種類:一不得含有活物,二生肉也不行,三需要捶打生鐵的鐵器刀具之類也不行……”
崔茂懷聽豐掌櫃給他講在這裡做生意要謹記的條條框框,各項規定。心裡不由琢磨,出是出來了,地方也是好地方,但就憑我,能做什麼生意呢?一大堆這不行那不準的,要不直接出租當包租公得了?
崔茂懷趕忙正了自己的坐姿,用袖子抹了抹嘴。
中午起的太晚錯過飯點,墊了塊點心正等著吃遲到的午飯呢,就被叫去見了公主見侯爺。他以前沒挨過餓,習慣使然拿了塊點心塞進嘴裡才想起來地方不妥,可點心已經被他咬成兩截了……
“說你隻想帶阿活走?”
崔茂睿像是沒看到他毀屍滅跡的舉動,直接問道。
崔茂懷心想果然如此,口裡應了聲是,等著聽他們的意思?
崔茂睿片刻沉思,方道:“母親原想李媽媽必為你挑好了人,今日一並將身契給你,你出去也好使喚。不過……到外麵另買也好。府裡的這些下人,慣的未免刁鑽了些……”
“聽聞前些日子你病了阿活照顧你很是用心?”崔茂睿又問。
“嗯,”崔茂懷點頭,“阿活,很好。”
“那就讓他繼續跟著你吧。”崔茂睿總算定了阿活的去向。“隻那孩子乾活還好,你身邊的雜物就莫要總指著他了。他爹到底跟著老侯爺上過戰場,一家子不幸,本來是想將他留在府裡,隨便哪裡添個數,至少衣食有保障。旁人也說不出咱們府苛虐下人的話。沒想到你竟偏偏舍不得他。”
崔茂懷注意到崔茂睿是看了眼點心碟子後才又提點說的後來一番話。雖不明其中關竅,但也有些了悟公主聽他說隻要阿活時為何踟躕。
一來阿活的身份比較敏感,若和他一道出府,平日縱使底下的人都說阿活是克星,沾誰誰倒黴。連崔茂懷不得公主待見,也能拐著彎扯到阿活身上。
可一旦讓阿活跟著被分家的庶子出門,就不免有不顧老仆遺血,將之和庶子一起趕出家門減少負擔的嫌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