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一刻鐘後,誦經結束,殿內倏爾一靜。
上首的主持法師說散,眾和尚才齊齊合掌口頌佛號後離開。崔茂懷猶豫片刻,也跟著起身,一起往外走。
“崔施主慢行。”
已經行到門口的崔茂懷回頭,就見慧空法師緩步向他走來,到了跟前,念了聲阿彌陀佛,才繼續道:
“崔施主言出必行,心存善念。無貪嗔癡妄,心氣純正,方有今日福報。不過,有所得就有所失。崔施主命格看似榮貴,亦可惠及旁人。卻獨於陰陽婚娶一道,此生,不必費力了……”
崔茂懷:“……”
敢情,周辭淵繞了這麼一圈兒,在這兒等著呢?!
於是,崔茂懷還沒回到延善坊,有關他得了大慈悲寺慧空法師親批的“孤榮命格”就已經在盛安城傳開了。
加之他的香飄十裡、禦封爵位,和侯府剛剛為他大辦的宴席,一時間,崔茂懷就成了盛安城最新的熱門話題人物!
有人讚他好運的,有人立馬跟著酸道:這就是太好運的下場,瞧瞧,年紀不大生意做那麼大,還平白得了彆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爵位。可不就得缺點什麼。大師可說啦,他一旦娶妻納妾那就是兩人互克直到一方被克死才算完的命,嘖嘖,想想都可怕!
“可不是。那你說他辛辛苦苦一輩子不都在給彆人掙家業呢?這……連娶妻納妾都不成,將來能有親兒子繼承爵位家業嗎?一輩子圖什麼!”另一人立馬湊過來插嘴。
“就是這個道理,所以這運氣啊,平衡些才好。更不能占多了。這崔官人也就是自身氣運不平衡,可到底自身清貴,還能惠及周圍人。雖然婚配子嗣不利,但到底不曾害過人啊……但那位老郡王呢,占儘運道。妻子,兒子,兒媳都去了,唯一的孫子,聽說鴻陽子曾親自給批過命,說是什麼水裡的木頭,反正也是孤老命,據說那命格比崔官人這個還凶、還克人呢!”
崔茂懷:“。。。。。==”
他還是彆去店裡巡視,直接回屋補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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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懷有睡覺的心,可惜偏沒有睡回籠覺的命。
介於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他有心給所有人加班紅包,所以一個人下地窖裝了一袋子銅錢銀錁子,手裡慢悠悠裝著紅包。順便跟鄧達、常媽媽商量鋪子、山上家仆統一著裝的冬服。完了鄧伯跟他稟報了昨日在馬市的情況。
胡人使團帶著大批商隊到盛安,馬、羊、駱駝、皮毛、香料,果然大批湧入,價格不說,貨物成色可比以往高了一大截。
崔茂懷本就有需要,原本這次采購他也要去的,哪想一道聖旨讓人忙的腳不沾地,徹底沒了時間。
“公子,昨日我了解過行市,隻買了幾匹用於試探低價。現在胡人使團到了也不過三四日,許多商團排隊檢查也才入盛安。西市那邊接下來會安排專門胡人行市,我們到那時再買不遲。”鄧伯道。
“好。那你們先去忙吧。我睡一覺,下午趁西市閉市前先去溜達一圈兒。”
崔茂懷說著,已經自個兒散了頭發往裡屋去。然後,剛把溜進他屋裡,試圖等他睡著偷溜上他床的虎王抓個現行,就聽外麵吵嚷聲乍起。
崔茂懷就猜到今兒他這覺怕是難睡了。果然,不一會兒,常媽媽和鄧伯一起進來。常媽媽什麼話沒說已經開始幫他重新梳頭發。鄧伯方對崔茂懷道:
“公子,鴻臚寺少卿帶著皇上口諭來了。”
“知道什麼事嗎?”崔茂懷揉著虎王問道。
“該是胡人使團想要大量買酒和去山上度假山莊的事……”
原來,近些日子隨著胡人使團入盛安的日子臨近,盛安的胡人、尤其是商客就越來越多。這原本也沒什麼,要知道,盛安城原本的胡人常住人口就不少。香飄十裡跟胡人的生意不一樣做,他家的香料,和燒陶用品,就有兩家固定的胡人生意夥伴。
但隨著胡人使團入盛安,這些人可是官方身份。尤其陛下封賞後,不少也有了官銜,而香飄十裡作為現今盛安城中外旅遊推薦打卡地之一,這些官方胡人也是來了一次又一次。
不管是點心,還是酒菜,這些胡人接受度都挺高。尤其是香飄十裡酒,酒烈醇厚,最是受到這些胡人喜歡。
正如前日在宴席上那些人跟崔茂懷說的,“你家鋪子去了好些胡人非要買酒,說了限量還賴著不肯走,後來被我們趕跑啦……”
這些人在酒樓和點心鋪子這邊買不到酒,後來又聽聞香飄十裡溫泉度假山莊如何如何新奇,更厲害的是,在那裡麵,酒隨你怎麼喝,隻要不外帶,是不限量的。
於是,這些胡人就直接一股腦兒衝一屏山上去了。
結果可想而知。
度假山莊是會員製,這些胡人自然不可能是會員。更加之,胡人多食肉,少洗澡,一群人堵在門口那股味道……很有些妨礙其他客人出入。
“咱們這邊好說歹說,他們就是不停,吆喝著拿金銀,拿寶馬換卡,可沒這個規矩不是。後來就要硬闖,幸而山上有護衛,素日和公子您交好的幾家公子也在,齊齊衝了出來助陣。又通知了鴻臚寺,這事才罷了。”
“可聽說,昨晚他們就請求覲見陛下。陛下的口諭大約就是衝著這事的。”
鄧達說了原委,崔茂懷也剛好穿戴完畢。到了外麵,和鴻臚寺幾位官員見禮。剛巧,這位鴻臚寺少卿前日正在侯府宴席上見過,彼此一笑,這交情就不同了。
將人請進門,孟少卿已經開口道:“陛下也是為難。斟酌一番後才讓我來傳口諭,畢竟涉及邦交,就請崔爵爺想想辦法吧……”
孟少卿一句話已經表明了陛下的態度。
崔茂懷已經猜到了,倒不意外。這波使團現在正代表著陛下天威,又剛給了封賞,想到盛安城一個玩樂的地方去瞧新鮮卻去不成,可不有些說不過去。
“隻讓他們現在去,或是直接成為會員皆不妥。”
崔茂懷沉思半響,才對孟少卿,“您看這樣行不行,我今日就讓山莊出告示,明日時間太緊,後日吧,後日起連續兩天,香飄十裡度假山莊閉館,隻當是援助邦交,請胡人使團做體驗行,隻接待胡人使團。但兩日後,山莊該怎麼營業還怎麼營業……也總不能因為他們,就壞了山莊會員製的規矩。否則,各位受到引薦好容易才得了卡的貴賓又算什麼呢?難道還不如外人?”
“另外,就是接待使團,山莊有些地方也會設置禁區不開放的。首當其衝,就是毓清齋,還請孟少卿見諒,幫著從中調解。”崔茂懷道。
“自當自當。”
孟少卿很好說話。還主動和崔茂懷就流程商議了一番,這才帶著人走了。
孟少卿一走,崔茂懷歎口氣,看了眼鄧伯,鄧伯已經將告示寫好了,行了禮就帶著告示往山上去了。延善坊這邊,同樣貼了告示,崔茂懷在家休息一日,第二天也不得不上山。
彆聽崔茂懷跟孟少卿說的時候好像很簡單,停業兩天,專程接待,完了好像就完事了。可對於山莊這邊來說,如何安撫正住的、玩的好好的客人們離開,已經預約的客人該怎麼辦?後續適量的補償措施,胡人使團在這裡的吃喝遊玩又該怎麼安排,又衝突該如何處理,包括種種應急措施……
崔茂懷到了山上,先親自跟一些熟客說明情況,再然後,就將山莊的所有管理層,包括正在修建三期的簡伯光幾個可信可靠的,也一並叫了過來,一起開會商議。
到中午,孟少卿同一位禁軍隊長一起上山來,就崔茂懷圈畫的地方做了布置。
這一日又忙到晚上,崔茂懷順勢在山上睡了。醒來,開窗入耳的已經是聽不懂的胡語,然後見到了這波使團的頭領,巴頜圖,正由孟少卿和山莊管事一起,給他們一行介紹山莊中的吃喝玩樂……
崔茂懷看著樓下這一行人,聽著他們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再想想當日周辭淵就須金勒給他分析的那些不可能……
“你,去趟安國公府找須金勒,就說我有事尋他。若是不在,就去侯府。”
“是。”侍衛應一聲,立刻去了。
須金勒之前幫崔茂懷,常日在山莊裡。這裡的管事、侍衛都認識他,根本不陌生。這人去了半日,再回來,是和須金勒一起回來的。
“二叔,什麼事?”須金勒依舊一身胡服打扮,腰掛彎刀。
崔茂懷笑著呼嚕了一下須金勒頭上是汗,掏了帕子給他,方指著下麵道:“你幫二叔個忙吧。這些胡人會在山莊呆兩天,你會胡語,就替二叔接待他們吧……”
崔茂懷沒有告訴須金勒他需要做什麼,也跟他說明白,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屬於官府朝廷的找孟少卿,屬於山莊這邊接待的,去問鄧伯。但已經定下的規矩,諸如“隻這兩日接待,不可能延期”“禁區絕不能進入”等等不能改變。
“成嗎?”崔茂懷問。
須金勒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點頭。“那二叔,我去試試?”
“去吧,不用怕。之前你不是替我管過山莊嗎?大概問題也就那些。二叔相信你!”
崔茂懷拍拍須金勒的肩膀,看著少年頓了頓,最終手握彎刀,掩飾著自己的緊張,由管事帶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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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懷弟的善名、福報人儘皆知,可看看你的作為,我倒覺得眾人還是少讚譽你了。”
背後的聲音說著,一隻手也搭上崔茂懷的肩膀。崔茂懷轉頭望向周辭淵,臉上似笑非笑:“人儘皆知的難道不是我的孤榮命格,和你的水裡木頭、克死人不償命的孤老命嗎?”
崔茂懷問的一本正經,周辭淵卻立刻笑了。然後左右看看,直接將崔茂懷拉著進了房間。
“懷弟可怨我?”
周辭淵一進屋就將崔茂懷抵在牆上,附身望著崔茂懷問道。
崔茂懷回視周辭淵,卻轉移話題去問其他,“敢情這就是你讓我去大慈悲寺的‘奇遇’?堂堂慧空法師都能收買,周都督,你很厲害嘛!”
周辭淵眼瞧著崔茂懷一副吊兒郎當的調侃狀,臉上笑意不由更深。一麵誠摯道:
“辛苦我的懷弟了。你也知道慧空法師的地位,為兄雖有此心,也的確儘了全力,但還是沒得到慧空法師一句準話。隻說倒時一切看緣法。著實讓我擔憂了好久。幸而,懷弟誠心聰穎……有了慧空法師的這番批語。不光解了你我後顧之憂,於懷弟之後,也是大有益處的……”
“益處,什麼益處?”崔茂懷問。
“你已經是官身,卻能得慧空法師批言‘無貪嗔癡妄,命格榮貴’,這也許比祖父送你的象牙笏板,更有用呢。”
崔茂懷自覺懂的不是很透徹。但聽周辭淵說完這話似有無聲一歎,他也就沒再多問。
在這山莊住的久了,看的多了聽的多了,崔茂懷也不是真白到對陛下為人性格一無所覺。連他這樣的人都曾數次試探,直至如今,才在製衡的情況下,有幾分信任。那陛下對於金襄郡王府呢?
更遑論在欽禦司裡的周辭淵了。
隻周辭淵鮮少在他麵前發此類感慨,今天忽然如此,莫非有什麼事發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