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還挺長遠。”
崔茂懷感歎一句,聽周辭淵話裡總說到新皇。眼下的確是在立儲,可距離新帝上位總還有好久吧。現在可不是後世選舉,都得老子死了,兒子才能上位。
想到這裡,崔茂懷心下微微一動。
“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
周辭淵一手握著崔茂懷的手,食指輕輕在崔茂懷手背上敲著,“總歸陛下能想著你是好事,懷弟近日若無事,也可多去向陛下請安。”
周辭淵說完,頓了頓,略有遲疑,“陛下喜好重口也有些日子了,今日你當眾勸過,明日陛下若仍這麼吃,怕就有人來跟你尋相似的菜了,你隻管給就是。”
“什麼意思?”崔茂懷皺眉,聽著周辭淵這麼一串話,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又一時想不明白。
“天機不可泄露,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周辭淵笑著將崔茂懷拉的更近些,貼到他耳邊,“明日,咱們可得先排一出戲……”
周辭淵說的戲,就是一早周公子遇到他,死乞白賴問他為何不開心,又熱心為他解惑安撫的全程。來往山莊的客人看到的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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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懷以新造型去麵見皇上,雖然沒得到當麵表揚,可心底感念陛下對他的拳拳愛護,當場鏗鏘表忠心。
皇上聽著挺高興,可緊接著又如周辭淵預所料,陛下問他:“近些日子,辭淵似找了你好幾回?”
“……”
崔茂懷微微遲疑了一下,像是回憶,跟著點頭,“是,周公子近來好像比較閒。”
“他尋你都什麼事?”陛下又問。
“也沒什麼事,就是問我最近可好一類的。”崔茂懷道,“小臣跟周公子早就認識嘛,他幫過小臣,小臣為表感謝,之前從家裡給老郡王送過餐,周公子有空還曾親自來取過。後來,周公子偶爾也會到我家買些新菜、鹵味和各種調料給老郡王嘗,然後……”
崔茂懷說了然後,跟著似想到什麼,話就停了。抬眼對上陛下的目光,知道陛下是要他繼續說,隻能道:
“然後前些日子,不年不節的,周公子倒是給小臣送了兩回禮。有一回小臣還在山上來著,周公子說是他到外麵辦差,看到小東西隨手帶回來的……”
“是什麼?”陛下突然問。
“啊,就是,就是顆蓮子玉墜。”崔茂懷說著,往胸前鎧甲拍一拍,然後費力的從脖子裡扯出一根紅繩,下麵墜的可不正是一粒玉蓮子。
“周公子雖出身郡王府,沒想到為人還挺熱心。聽說小臣得了大慈悲寺慧空法師不利的話,就送了小臣這個,要我一定帶上,說是他在外地大寺廟裡請主持開過光的,能保平安……”
崔茂懷說的興致勃勃,一副“世間還是好人多”的觸動式發自內心感歎。也就沒注意到,自陛下看清崔茂懷扯出來的這粒蓮子,臉上的笑就漸漸收了。
“行了,你且退下吧。”
“……”
說的正起勁的崔茂懷不明白皇上怎麼突然讓他退下,懵懂的朝禦座上望去,手裡還扯著紅線。發覺陛下麵色不如先前好,不禁有些怯怯。應了聲是,又說,“那陛下您忙,小臣就不打攪您了。”
這才撐著重甲從地上爬起來,鐵甲嘩啦啦的響。都要走了看到被他放在一邊的頭盔,忙又抱起來,還回頭看看皇上。滿臉都寫著“還是不懂陛下為什麼突然不高興?”,這才退出去了。
不過從毓清齋出來,崔茂懷才真正鬆了口氣。
他不懂周辭淵為毛突然要在陛下麵前挑明關係,也擔心周辭淵如何應對。即便那人跟他再三保證不會出事,可麵對陛下,像是他,就算人人都瞧著他跟陛下混的好,現在還知道皇上拿他當寄托父子親情的假兒子。可他對陛下,仍是敬怕多於其他……
更不要說,因為周辭淵的身份職位,陛下勢必對他多一層防備。
雖然擔心,可崔茂懷也沒傻到在毓清齋附近打聽消息,甚至他都不能出麵,隻窩在樓上,從窗戶看外麵的情景。
一直到晚上,鄧伯才說周辭淵上山了,前頭由一個小內侍引著,一來就去了毓清齋。崔茂懷左等右等,卻不見周辭淵下山的身影。
熬了大半個晚上,天將亮,才看到周辭淵下山來的身影。
既然他和周辭淵的謎底要揭開,最近一段日子,兩人肯定都不能見麵了。崔茂懷隱在窗後,屋裡也沒點燈,遠望著周辭淵由侍衛在前點燈照路,果斷又翻身上馬走了……
到第二日崔茂懷補覺起來,才聽鄧伯說,昨晚周辭淵在毓清齋院中跪了幾個時辰,才被皇帝叫進去。
“什麼?那他有沒有凍壞?”崔茂懷忙問。
可惜,這問題鄧伯顯然不能答。
崔茂懷這邊正擔憂著周辭淵的情況,不想剛出房門到樓下散步透氣,就遇到人問他家裡的老壇酸菜還有沒有,說是家中老人聞到那個酸味,直嚷著要吃。
這人崔茂懷也認識,是他之前關係不錯幾個紈絝之一。山莊就有酸菜製的菜肴,如今他單獨要,也未嘗不可,崔茂懷就讓人取了包裝好給送過去……
但這像是開了個頭。
之後幾日,後廚管事過來回他說,最近總有單要配菜的,或是點了菜單上沒有的菜,加錢要他們做。崔茂懷翻開索要配菜和單獨菜肴,雖然還夾雜著其他東西和彆的菜,可陛下近期常吃的菜卻都有。
崔茂懷立刻想到周辭淵跟他說的話。
緊接著,就有皇子偶遇他後也提及陛下吃的重擔憂陛下身體的話,言說他們日日看著也甚為憂心。詢問崔茂懷能不能指點廚子,做出吃著有味,但不刺激,聞著味道也不重的食物?
“啊?包子?”
崔茂懷脫口而出,完全本能反應。什麼是吃著有味不刺激,還聞不到太大味道的,豬肉、牛肉大蔥、酸菜餡料,裡麵味重香濃流油,但有包子皮中和總能少些刺激,還把濃味裹裡麵總能少聞點味兒吧?
當然,這獻給皇上的食物,除了滿足皇子的孝心,還得利於吃不是,那就把包子做成一口一個的,皮薄肉多菜多,反正禦廚做的到。
隻可惜,不等崔茂懷真這麼乾,陛下移駕回行宮住了。
皇帝一走,不說山莊如何,崔茂懷先吹著冷風回了趟城。
山莊距離皇上太近,周圍又都是禁軍、內侍,實在不便周辭淵找他。也就延善坊這邊,酒樓家裡護衛其實都是周辭淵的人,常媽媽又是通曉內情的,周辭淵到這來難度總歸小些。
果然,當晚又是床腳的虎王先發現來人,喵嗚叫了一聲,崔茂懷立刻睜眼,某人就已經在了。
床帳裡親自查過周辭淵從耳朵到腿腳、身上確實沒被凍傷,崔茂懷才放心。
問及跟皇帝坦白的事,周辭淵笑的有點奇怪,隻跟崔茂懷說,就這兩日,陛下就該找祖父過去了。其他的,周辭淵卻不肯多說,隻要他放心。
“放什麼心,你說話總說一半,我都糊裡糊塗的。算了,這事你不肯說就先不提,你之前說的菜,真有人關注,到底怎麼回事?”
崔茂懷近幾日隨著關心菜肴的人漸多自己也跟著擔心,就怕獻給陛下的菜有什麼問題。雖然進給陛下的每日膳食,從原料到所用調料早都是跟禦膳房交接清楚的,但這菜到底跟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一旦出事,他就怕說不清。
“連你都知道大病初愈不宜吃的刺激油膩,那麼,你覺得陛下為什麼天天頓頓要這麼吃?”周辭淵問崔茂懷。
嘴裡沒味道想吃啊!
崔茂懷張嘴欲說,但對上周辭淵含笑的眼,就知道這答案不對。
“幾位皇子為儘孝心,想讓你指點做新菜,要求是什麼?”周辭淵又提醒崔茂懷。
吃著有味,少刺激,聞著沒味……
這話在崔茂懷腦子裡來回盤旋,總覺得好像是要抓住什麼關鍵點,但又跟上次周辭淵提及陛下吃重口一樣,心裡急切,隱隱明白,偏就差那一層窗戶紙。
“陛下身體不好,真有孝心,難道不該讓陛下少食這類菜肴嗎?”周辭淵說的慢悠悠,繼續提醒,反正是要崔茂懷自己想明白。
是,當然得少吃。可沒味皇上不吃,就得有味道……
崔茂懷眼睛瞬間張大了一圈,終於明白違和在哪兒了。重點不在“吃”,而在“味”上,更精確些,是要聞的到味道……
所以陛下才頓頓擺那麼些味重的菜,皇子才說,要吃著有味道,聞著沒味。
為什麼?
因為陛下要借著這些重口龐雜的味道遮掩什麼,讓來人都聞不到。而諸皇子現在肯定察覺了陛下意圖掩蓋的目的,隻不清楚皇上要藏的是什麼,所以他們才要減少氣味,用以求證。
藥。
周辭淵這回沒再打啞謎,直接在崔茂懷手心寫了這個謎底。
皇上在隱藏藥味?!
可直到現在,陛下仍日日吃著穩固身體的湯藥啊。除非……陛下現在日日喝的,和他真正用的根本不是一種藥。
那又為什麼?
這答案就簡單太多,不必思考,呼之欲出。
因為陛下之前的重病根本沒好。更甚者,陛下的病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嚴重,所以陛下才裝作痊愈,隻為爭取時間。那麼現在,陛下看著的確比之前情況好,就是掩藏的藥的功勞?
可試問,什麼藥能這麼管用呢?
若真管用又何必隱藏?
這些問題最終也隻證明了一點,那就是陛下隻怕現在服的是虎狼之藥,能強撐一時解燃眉之急,但之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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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懷當時真被這推理猜測嚇到了,可看看身邊周辭淵的樣子,他知道,這猜測八成是真的。
“那趕明兒起,我還是去山莊住吧,每日到行宮跟陛下請安。”
“去吧。”
周辭淵安撫的拍拍崔茂懷,感覺到崔茂懷情緒有些低落,就陪著他直到他徹底睡熟,才穿衣準備離開。
人都走到窗前了,周辭淵忽有所感,於是微微一笑,改了路徑大大方方開門出去。漆黑的正屋裡,一少年赤腳隻穿著崔茂懷改良的絲棉睡衣,彎刀出鞘,眼睛一眨不眨,正死死盯著崔茂懷的寢屋。
“好小子。”
周辭淵看到須金勒此時的模樣,先讚了一句。倒是屋裡的須金勒,等看到那個夜闖崔茂懷寢屋的賊人,雖聽裡麵竊竊私語,猜到該是他爹的熟人,但萬萬沒料到,會是眼前這位,金襄郡王府的公子。
周辭淵卻已經走到須金勒身前,也不阻止少年依舊對他全身防備、劍拔弩張的狀態。隻道:
“最近不太平,你在家裡多看、多聽,人隻有多經曆事才能真正長大,對諸事也看的更明白。到時候,你再去問你爹。”
周辭淵這話是看著須金勒眼睛說的,說完,人就走了。
須金勒卻站在原地,半響未動。到再能動時,隻覺腿腳發軟,握刀的手不住顫抖,若非咬牙使了狠力,隻怕彎刀早脫手掉地了。
須金勒看著周辭淵離去的背影深呼吸,又抹了把額上臉上的虛汗,手心也在睡衣上使勁蹭了蹭。這才走上前將堂屋的門一把關上。可到門扇碰撞時又及時抓住,看了眼崔茂懷住的寢屋,到底輕輕把門關上,才回屋去了。
外頭,周辭淵出了院子正在馬上戴風帽。息風在旁伺候著。不由低聲道:
“主子也是,乾嘛嚇小金公子,若小金公子跑去跟他爹告狀,瞧主子到時候怎麼辦!”
周辭淵倒是笑著,“這小子若連這點骨氣都沒有,還是彆當懷弟的兒子了。不能自立,難道指望懷弟為他操一輩子心。”
息風不由也跟著一笑,“主子彆儘說這話。老爺都說了,如今小金公子也算您的兒子,老爺說現在時機不對,但崔公子事多哪有時間教孩子,正該您多多教導操心……”
“嗯。”
周辭淵應一聲,算是知道息風替老王爺傳遞意思了。他這邊收拾妥當,翻身上馬,才又問:“石峰那邊有什麼動靜?”
“果然如公子所料,陛下密召了他。”
息風說起正事,立刻嚴肅了臉,“不僅石峰,公子,西南傳來消息,確有異動。”
黑色風帽下,周辭淵笑意不減。隻這笑讓人看著,就覺得危險……
石峰,你打草驚蛇,在陛下麵前故作迷陣,想探我的底。如今,我主動在陛下麵前掀開和懷弟的這層布,就不知,這以後的棋,到底是你將我的軍,還是自毀根基。
而眼下陛下親擺的棋局,你身在其中,又看到了幾步?!
……………………
須金勒第二日當真沒有向息風擔心的跟崔茂懷告狀,昨晚的事提都沒提。
崔茂懷今日還得上山,花了半日安排好家裡和鋪子的事,又儘責的擠出親子時間,問了須金勒功課,吃穿住行也一一關心。最後還是須金勒跟他說:
“爹我不小了,家裡的事我會操心,遇到不懂的會問常媽媽。到是您,聽說得了好差事,可是要大冷天穿幾十斤的重鎧,爹,你行嗎?”
崔茂懷:“。。。。。==”
當爹的怎麼能在兒子麵前說不行,於是當場誇口說再回來他就穿著威武軍的鎧甲回來,讓須金勒瞧瞧他有多英挺威風!
然後,崔茂懷這才騎著烏騅出城上山。
看看天色,乾脆沒往山莊去,直接往二屏山的行宮走。
這行宮崔茂懷來過幾回。皇家的地,論原料好壞精巧大氣自然要比崔茂懷的山莊好。可論舒適度,可玩度,那崔茂懷還是能當仁不讓的說他的山莊好。
可行宮就是有不足,一個優點就真勝過其它。
大。
是的,想想山莊裡的毓清齋又多大,行宮裡呢,仰頭足六七個毓清齋大的宮殿建築群,隻是陛下一人的辦公住處。其餘妃嬪美人,各有軒閣院落,住的或遠或近。但據說住的最近的坐轎輦過來,也得一刻多鐘才能到。
不過大是大了,也辛苦了來麵見陛下了人。
二屏山一整座山啊,就是得了陛下騎馬上山的恩旨,可這指的也是從山下到行宮內苑大門這段路,後麵的山路還不得靠兩條腿走。
至於毓清齋後頭直通行宮的捷徑,嗬嗬,崔茂懷覺得一般人都彆想美事啦。
爬山爬的實在苦不堪言,所以等崔茂懷見到陛下的第一句話就是:“陛下,您要不還是搬回去吧!”
陛下麵上一瞬就化了笑,輕斥著“放肆”,卻示意安國忠取了帕子給崔茂懷擦汗。崔茂懷道謝,手裡抓著帕子起身,也才看清書房裡的人。
韓王、魯王、晉王都在,兩側還有數名大臣站立。剛才該是在說什麼不愉快的話題,反正這會兒三人看似端坐,可偶爾一眼瞟向對方,無不是帶刀子的。
座上的皇帝看過眾人,終於開口:
“好了,你們說的到底沒有證據,韓王居長,這事仍交由他辦吧。時候也不早了,陪朕一起用膳。茂懷,也留下。”
“是。”
崔茂懷忙應聲,再望向三位皇子。
就見韓王臉上帶著一點勝利者難以掩藏的倨傲,魯王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腮幫子咬的緊緊的。獨晉王,低頭再抬頭,已經又是平常模樣,還殷勤上前攙扶陛下,經過崔茂懷身邊,還不忘招呼崔茂懷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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