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茂懷自也高興,他真的再不想經曆這種擔驚受怕七上八下的日子了。不過聽見周辭淵說陛下“早有準備”,仍不免琢磨由成王謀劃發起的這場叛亂會不會是二屏山的翻版?
當然,現在場合不對,崔茂懷肯定沒機會私下問周辭淵。尤其進了屋,崔茂懷乍見周辭淵的複雜激動情緒過後,崔茂懷敏銳的察覺到,周辭淵今兒個不對勁!
具體崔茂懷說不上來,但周辭淵就是和平日的“笑麵虎”,甚至二屏山平亂那晚的狀態都不同。細要形容,大約是座休眠火山,外表看似還正常,實則內裡不知咕嘟了多久,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大噴發!
周辭淵是在和祖父為同一件事生氣嗎?
崔茂懷有點著急,但周辭淵的身份在這種大環境下肯定差事不少,能回來就是抽空親口報個平安,哪裡有多餘說話的時間。
這會兒平安已報,大事說完,就站起要走。剛才放在崔茂懷膝上手自然落到崔茂懷肩頭,隔著絨毯輕輕捏著……
“還有件事,崔侯爺昨日被捕下獄。左驍武衛參與謀反,調兵的手令上有崔將軍的印信。今日裡坊就能正常開,到時我派人護送你們回去一趟看看長公主娘娘。”
太過震驚,以至周辭淵一段話說完了,大家才反應過來周辭淵說了什麼。
崔茂懷一句大哥起頭淹沒在茂琛、茂瀾“大哥!母親!”的驚呼和哭聲裡,須金勒表現的有些呆,茫然四顧後立刻看向崔茂懷……
“琛小子,瀾丫頭,過來。”
最後,還是老王爺將茂琛、茂瀾從周辭淵身邊叫回來,又衝周辭淵說“你去吧”,周辭淵便看了眼崔茂懷,轉身走了。
“彆哭,都好好的,我原想著先不告訴你們,但這種事怎麼瞞得住,你們也都大了……現在很多情況還不知曉,昨天咱們裡坊被殺的你們都聽到了,能暫時入獄想來有轉機。都去收拾收拾,今天回去見你們母親,可不能一味隻知道哭啊……”
老王爺閱曆經驗到底不同,幾句話就把兩個小的安撫住了。連帶須金勒一起,讓人帶他們去淨麵更衣,眼瞧著三隻都拐出了院門,老王爺和崔茂懷齊聲一歎。
爺倆不禁轉頭對望,半響,老王爺點著崔茂懷搖頭搖頭。
“儘人事聽天命,辭淵縱日裡跟你講的多,你也是個伶俐的,侯府跟那邊到底牽扯深了些……如今可不出了事!”
崔茂懷默然。
他哪裡不懂這些關聯,那天一聽說謀反的是成王,崔茂懷心中就隱過崔茂睿和長公主。隻是他私心覺得,搞篡位這麼大事兒肯定得事前準備啊,那段日子他忙著搬家,侯府也跟著上下操心派人到他這邊,喬遷宴當日更是闔家都在,其樂融融。前前後後崔茂懷實在沒看出哪裡不妥,所以還想著這回是不是成王沒帶侯府和長公主他們玩……
哪想不必親自領兵,一枚印章就能跟叛軍直接綁死!
想想二屏山亂後,崔茂懷雖沒參與平叛後續,但那段日子家毀人亡的慘劇少嗎?有多少煊赫熱鬨的府邸一朝成了空宅、凶宅,又有多少被處死流放……
崔茂懷胸口悶的難受。
等帶著茂琛、茂瀾、須金勒出府將上馬車,才發現車前站著的不僅有滅燭,息風也在?!而且,這是什麼出行排場?前呼後擁的,三四十人。
“外麵還不太平,公子上車吧。”
留意到崔茂懷睜大的眼睛,息風笑著過來扶他。茂琛、茂瀾也跟著上車,就連須金勒,雖然把戈呼台牽出來了,但也隻能空馬跟著走,一樣得跟他們坐車……
息風說的“不太平”,崔茂懷一行在路上倒是很快體驗到了。
不時見到穿街而過的帶刀兵士、衙差,忽而從街道院牆後傳來喊冤哭求,中途車馬停下讓路,一行被羈押囚犯或帶重枷,或披鐐銬,囚車裡也擠的滿滿當當,後頭女眷被繩索連綁,散發掩麵,哀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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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看了。”
崔茂懷將車簾垂下,拍拍茂琛的肩,本想對他們倆說一句大哥會沒事的,可是這種沒把握的話,崔茂懷著實有些難說出口。
一路沉默的到永仁坊,沉默的入府。
下人們甚至不敢亂開門,看到是他們,才慌忙來應,一聲聲吆喝起來。
崔茂懷看著侯府西麵明顯少了許多家仆、到處亂糟糟的樣子,既知大哥不在也沒停留直接帶著茂琛、茂瀾、須金勒往東麵去了。
一門之隔,東院規矩依舊肅然,所有仆從看到他們回來麵上也難掩激動,卻隻行禮在前引路。直至到了長公主寢院,辛姑姑疾步迎出來,卻在用帕子按壓眼角,方顯出崔茂睿被抓對這邊的影響……
“娘娘剛還念叨你們呢……”
兩邊侍女打簾,崔茂懷一行進去,長公主也正由人扶著從內室出來。整個人幾乎站不穩的樣子,雖裝束端和,也難掩形容憔悴。
“母親——”
茂琛茂瀾忙上前兩側扶著長公主,崔茂懷行了禮,和須金勒也跟在身邊。
大約精神不濟,長公主坐下後沒有多寒暄,隻問他們這幾日是否安好,聽他們說在家都安全,也沒有受到侵擾,長公主才放心。
跟著又說知道他們今兒才解禁就匆匆趕來是為了什麼……
“稍安勿躁。左驍武衛參與謀反,但那紙調兵手令上的印信,不是你們大哥所簽。那印,被偷走了……也是你們大哥一時不察,竟疏忽至此,該當下獄反省!”
長公主氣息不濟,但這番話仍說的清楚明白,說到最後頗有點對崔茂睿恨其不爭的感覺。說罷也不給茂琛、茂瀾詢問的機會,直接對崔茂懷道:
“茂懷,你大哥的事我心裡有數。現在正是風口浪尖,你萬不可去尋人打聽求情。尤其陛下跟前,斷不可多言。謹記!”
“……是。”
崔茂懷遲疑著應了一聲。
心下雖還有疑惑,但長公主能這麼說,想來崔茂睿確有失察之罪,該當是沒有參與謀逆的。或許等這一陣兒清繳叛黨的熱勁過去,有轉機輕罰也說不定。
崔茂懷回想二屏山之後那些玩忽職守和種種原因被牽連進謀反的人的下場,深深覺得,這事還是先拖著吧……
長公主精力實在不濟,說了這些話好像已耗儘她所有力氣,就為把重要的事交代清楚。然後就讓他們回開明坊去。又叮囑說城中怕還得亂些時候,沒事彆外出,更彆往侯府來。
隻是長公主這狀態,崔茂懷看著都擔心,又何況茂琛、茂瀾兩個。一直忍著沒哭就不錯,哪裡肯走。
“胡鬨!”
長公主難得露出慍怒之色,還待說什麼,辛姑姑已上前跪在長公主身前扶著長公主的手勸道:“奴婢明白娘娘是為了兩位公子、小姐、金哥兒好,隻娘娘如今這樣子,叫他們這般走了,他們又如何安心……您縱使一片慈母心,也要顧念成全了小姐和公子們的孝道啊……”
“……”
辛姑姑的話似刺中了長公主,長公主默然片刻,終沒再說要他們走的話。卻叫了崔茂懷道,她一時氣急,所以如此,緩一兩日便好了。
“茂琛、茂瀾留下也罷了,你的孝心我知道,但萬不可囿於此。你還擔著職,若陛下傳召或開朝會,總不能缺席耽誤。另一件,你大哥還在獄中,後頭不知如何,到時候這一家子還得你照拂。去吧!”
“……”
崔茂懷略汗顏。
從當下孝道倫理來說,長兄出事,母親病重,正該他這個次子留下侍疾母親,約束弟妹子侄,主事家裡。可惜他跟長公主到底隔了一層,真說出來倒有點像為孝道做戲了。
長公主呢,怕落人口舌話說的隱晦,但意思崔茂懷聽明白了。是怕他在當下敏感時期跟這邊牽扯太多惹陛下厭惡不快,畢竟陛下現在肯定正在氣頭上。
再者,他大哥被抓的罪名是“參與謀反”,雖然這罪名有商榷證明的餘地,但這時代可沒誰乾事誰落罪、不牽扯家人一說。涉及謀逆,一個弄不好是要連坐的。到時彆說他這個分出的弟弟,這家裡有一個算一個,包括長公主,可能會重演剛才在街上看到的押解景象……
所以長公主要他“避嫌”,後麵不管崔茂睿情況如何,他若平安,總歸能護著家裡其他人。
話已至此,崔茂懷又哪裡還能推辭,否則倒有不管茂琛、茂瀾他們的意思了。
於是隻說請母親放心,保養身體為要。又叫須金勒也暫留下,一來跟茂琛、茂瀾作伴,二來也算“替父儘孝”……
崔茂懷最後拍拍須金勒的肩,囑咐他多看看他祖母。崔茂懷也算瞧出來了,崔茂睿被下獄,須金勒雖有觸動,但父子間多年隔閡仇恨真不是電視電影上一件突發事件就能化解的;倒是長公主病入膏肓的模樣,須金勒自進門就抿著嘴忍不住一眼一眼的看……
過往那麼些年,長公主總是真心維護須金勒的。趁這機會,讓祖孫倆多些時間親近,也免得將來……遺憾。
崔茂懷歎氣,正琢磨自己遣詞造句的本事太爛,怎麼用了遺憾這個詞。忽然就聽到有沙啞的聲音大喊“二叔二叔”,崔茂懷全沒往自己身上想,眼角餘光卻看到何宛中懷抱馥姐兒、手拉嘉哥兒不管不顧衝過來,身後小門外人影晃動,似是何媽媽正操著門栓擋人?
“大嫂?!”
崔茂懷隻來得及招呼一聲,何宛中已衝到跟前,整個人直接撞進崔茂懷懷裡。然後全沒給崔茂懷反應的時間,哭著的馥姐兒就被塞了滿懷,跟著腿上又被一撞,是把要哭不敢哭的嘉哥兒也推過來了。
“二叔!你救救嘉哥兒馥姐兒吧,你把他們帶走,把他們都帶走!二叔求你啦,之前是我不好,你帶他們走,讓他倆給你當兒女,他們很乖會孝順你的,二叔,二叔!”
“……”
崔茂懷全不知什麼事,被撞的趔趄還得穩住懷裡的馥姐兒,氣都沒喘勻又見幾個婢女去扶拉何宛中。何宛中頓時衝那幾人又撲又打,狀似瘋癲。
“放開我,我什麼都沒乾!二叔,你快帶他們走,這府裡呆不得……快走,快走!啊——”
幾個婢女一時拉不住何宛中,但這點時間,已有兩個粗壯婆子趕來,左右抓住何宛中的胳膊,再有婢女齊齊幫忙,哪裡還能製不住人。何宛中立時掙紮的更厲害,本就沙啞嗓子喊的破音:
“他二叔,你帶嘉哥兒馥姐兒走!嘉哥兒呀,抓著你二叔讓你二叔帶你們走!”眼瞧著人就要被拖回內院,忽然何宛中的嘶喊聲中又滿是哀求哭音:
“娘娘,長公主娘娘,嘉哥兒馥姐兒是您的親孫兒,您讓他們走吧!娘娘,您發發慈悲,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給他們留條活路……”
“娘娘,娘娘,您放過我們……”
聲音戛然而止。
崔茂懷全程處於懵圈狀態,變故來的太快,去的更快,若不是這會兒懷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馥姐兒,崔嘉也抓的他腿疼,崔茂懷都以為是白日夢呢!
可也正是如此,有婢女來抱崔嘉、馥姐兒時,崔茂懷側身避開了。
倒不是他真信這府裡有誰會害嘉哥兒馥姐兒,他隻是更在意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心。
“二公子誤會了!”
送他出來的辛姑姑一瞧崔茂懷這樣忙上來解釋。有些難以啟口的樣子,先揮退了圍在一圈的下人,才低了聲音道:
“威武軍破門抓人,全府搜檢證據,一說是謀逆之罪,夫人當時就被嚇癱了。後來侯爺的印信從荔姨娘那找出來,侯爺被綁走,夫人立時就哭著喊著要把嘉哥兒、馥姐兒送到何家去避難。後來聽說何家也被查了,就成這樣了。”
“……”
崔茂懷怔了怔,一手還拍在馥姐兒背上安撫。
何家也被查了?果然是怕崔茂睿的謀逆之罪落實,所以想把嘉哥兒、馥姐兒跟須金勒一樣過繼給他,謀一條生路?忽而,崔茂懷抓到重點,“辛姑姑說大哥的軍印是從荔姨娘那搜出來的,當真是她偷的?可認罪了嗎?”
辛姑姑卻是深深一歎。
“若能認罪就好了。做了這檔子事難怪她日夜不安,就宮裡出事那晚,荔姨娘突然發動,當時的情況上哪兒去尋大夫產婆,隻能挑了伺候過娘娘、有過接生經驗的過去。哪想頭一胎,又受了驚嚇,整生了一日夜,到了,都沒能保住……”
“……”
崔茂懷輕拍馥姐兒的手不知何時停了,心下像有隻貓撓,要把什麼不真切的東西刨出來。一時語結,正遲遲不知該再問再說些什麼,就聽一聲“二哥”,茂瀾帶著人來了。後頭還有須金勒。
兩人走到崔茂懷跟前,茂瀾一瞧就是哭過的,重新上了妝也遮不住淚痕。
“二哥,家裡的事我剛都聽說了,二哥彆管這些,外頭不太平快些回去才是。你彆擔心,馥姐兒我親自帶著,嘉哥兒也有三哥和金哥兒呢。”
崔茂瀾說著過來抱馥姐兒,到底茂瀾曾照顧過馥姐兒一段日子,小姑娘倒也沒排斥她小姑。崔嘉卻是怯怯的看看崔茂懷,又看看崔茂瀾,最後須金勒來拉他,小家夥猶豫著終是把攥著崔茂懷的袍子鬆開了……
“彆怕,二叔過幾日再來看你們!嘉哥兒你好好跟著金哥兒,馥姐兒要聽你小姑的話,乖!”
最後叮囑完,崔茂懷轉身離開,腳步匆匆。
直到上了馬車,壓在崔茂懷心口的氣好像才吐出來。轉眼瞧瞧空蕩蕩的馬車,來的時候四個人,走的時候唯剩他一人。
莫名有點空冷。
但更令人心冷的,是他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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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懷從侯府出來,第一時間就想尋周辭淵求證,可他知道周辭淵正忙,就是回府他也不在。原想趁坊門開了回延善坊看看,又被息風勸阻了。
最後鄧伯說他跑一趟,崔茂懷隻得先回家,不想等他回去,就聽說一鳴生大早上就趕來了。
兩廂問過,延善坊一切安好。倒是西市那邊生出不少亂子。
話雖如此,宮變當日恰逢崔茂懷辦喬遷宴,阿秋、崔二幾個管事的都到縣子府這邊幫忙,當晚也沒能回去。夜裡突生變故,崔茂懷都是滅燭來了才知曉出了什麼事,何況距離宮城尚遠的延善坊……
彆管什麼身份都倉惶無措,沒頭蒼蠅似的四處打聽,各種猜測流言都有,更加劇了恐慌……
“危亂時公子可知是誰站了出來?”一鳴生賣了個關子。
崔茂懷不禁把目光投向一鳴生,卻見一鳴生忙擺手慚愧道:“小人當日多貪了公子府裡幾杯好酒,雖然回去了,但醉的不輕哪裡頂事。”
“那是?”
崔茂懷真有點好奇了,心下琢磨是不是周辭淵留在酒樓的哪個預備侍衛,就聽一鳴生揭謎道:
“是洪霖。”
是他?!
崔茂懷意外。
洪霖因為身份和臉上的疤,一直窩在酒樓後廚不出來。崔茂懷辦度假山莊到這次家裡的喬遷宴,每次請他他都堅決不肯來。崔茂懷也擔心洪霖遇到舊日相識的人自傷,所以一向由他去……
沒想到宮亂當夜,在情況不明、幾十米外延善坊大門外就有叛軍的情況下,最終站出來會是他。
對外第一時間把員工宿舍和酒樓、點心鋪子的男丁全部集合起來,以家裡可用的武器全幅武裝,分組分區和裡坊守門的侍衛、巡吏相互照應值守。
對內先把蓮心、綠翹幾個女子藏起來,又去聯合十字街的商鋪人家,彼此遙相呼應,以防有宵小趁亂盜竊搶砸……
“西市人員複雜,聽說趁亂被燒搶的不少,還鬨出了人命!崇德坊也出了兩起偷搶的案子,幸好咱們那有驚無險,陳甲幾個也機靈……”
一鳴生還在繼續講延善坊這幾日陸續發生的事,崔茂懷暗讚洪霖本事能力的同時,不禁又為他倍感惋惜不值!
好在自家人和鋪子都沒事,算得了一份安慰。至於城外的度假山莊,盛安城如今九門不開,崔茂懷著急也沒用。
就是山莊裡還有那麼些人,又背靠行宮,不知會不會像西市鬨出什麼亂子,實在憂心!
簡伯光更離譜。
心心念念他的山莊‘能不能建成’和莫名冒出來的地縫,喬遷宴上還要他去催鄭家,然後一通胡吃海喝,在縣子府裡外鑽了幾圈,就跑來跟他說府裡各處的方位風水他都看過了很利他,硬趕在城門關閉前駕車回山上去了。
這下好,徹底關城外了吧!
整天篤信風水堪輿,宮變的大事也不見他能給個預警。
“剛從夾道過看風向,遠遠的瞧見長公主娘娘,嘿,你和那邊就如現在這般便好,先前看到崔侯爺,可都不像積善有餘澤的,還不如你呢……”
簡伯光當日一句醉話忽響在耳畔,崔茂懷莫名一激靈。讓他不由自主又想到早上在侯府的所見所聞。
心情更低鬱了……
直到入夜門外報說周辭淵回來了,崔茂懷得信兒披了件暖袍到屋門口等人。遠遠的,就見周辭淵大步走來,一旁平安卻抱著個火盆小跑著緊跟其後。
正奇怪這是要乾嘛,就見火盆被平安放置到院門處,周辭淵跨火而過,然後上了台階步上走廊就開始一件件卸盔甲,最後連甲胄裡的外袍也脫在了外頭……
崔茂懷便知道這怕是祖父的意思,以防把外麵的殺氣、煞氣帶回家。
而周辭淵分明著急見他,依舊做的一絲不苟……
再次相擁的時候,崔茂懷聽著不屬於自己的心跳聲,忽而意識到,周辭淵於自己,好像比自己以為還要重要!
“今兒去侯府不順?祖父說你回來一直怏怏的?”
分彆數日,如隔數年,萬千思緒糾結在心裡,清早沒來得及分說,可隻是一個眼神交流,他所有的不寧、委屈周辭淵好像就都知道了。
此時再抱著人,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鐵甲,鼻子裡也沒了若隱若現的腥鏽味道。耳鬢廝磨,熟悉的體溫,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在問他為何不快?
崔茂懷陰鬱大半日的心情頓時柔暖了些。
想想周辭淵這些日子肯定也過的不輕鬆,回來還要為他憂心,崔茂懷從心底生出些愧疚不忍來,可侯府的疑惑始終壓在心頭……
“這段日子你在外麵都還好嗎?有沒有受傷?知道你差事多,今晚能在家好好休息嗎?”
最終,崔茂懷決定先關心周辭淵,問題且推後。然後一抬頭,就見周辭淵衝他笑的好看,一吻落下來,整個人被抱起來介紹參觀起他們的新居。
周辭淵走的時候,崔茂懷還在折騰布局他們的臥室和後院,到處亂糟糟的看不出究竟。如今再瞧,新穎裡處處透著閒適舒坦……
“嗯,果然符合懷弟的喜好!”周辭淵誇道。
“確定不是在說我懶?”崔茂懷笑著反問,換來周辭淵愉悅大笑,低頭又在崔茂懷唇角啄了一記,周辭淵才抱著崔茂懷坐上他們的大床。
“這裡若是懷弟的桃源,我必為你守好它……”
“……”
崔茂懷一怔,早上他就察覺到了周辭淵不對勁,本以為是因為崔茂睿被抓的事,但等周辭淵說過崔茂睿的事情後再看他的反應又不像。
可惜早上沒時間細問,晚上感覺依舊。
“出什麼大事了嗎?”
崔茂懷乾脆問道,一麵在心裡琢磨會是什麼事能讓周辭淵如此凝重。卻聽周辭淵反問他道:
“你是懷疑侯府姨娘死的蹊蹺所以不開心?”
話題轉的有點快,還能直接猜到他的問題,崔茂懷望向周辭淵的眼睛立時瞪大了一圈,乖乖點頭。
周辭淵看了他的模樣,不由又含了笑。可說出的話,卻讓人一點兒笑不出。
“懷弟不必為此傷懷,那女人的結局早定了。”
一句話,崔茂懷便知自己傾向的猜測果然沒錯。
怎麼會剛好在成王謀反那夜生產,整整一日夜,宮裡勝負見分曉,那女人也剛好一屍兩命……
“你母親這些年瞧著不管事,但到底是昔日的興陽長公主,當下決定的時候依舊果決。”周辭淵又道。
崔茂懷看看周辭淵,知道他不說細節是怕他難受,也是在繼續提點他。
是啊,明知那女人是成王放在他家的釘子,是侯府和成王關聯的紐帶和證明,長公主和他大哥又怎麼會毫無防備後手。
恰巧女人生產就是半隻腳踩在鬼門關裡,能尋的借口太多……隻是崔茂懷沒想到他們會連腹中孩子一並舍棄,那可是他大哥的親骨血!他大哥雖然為將,但倒不像是能輕易做出這種決斷的。
所以是長公主的意思吧。
不管是為了和成王徹底斬斷乾係,還是怕府裡再多一筆爛賬。總歸“一屍兩命”,不但拔掉了添堵的釘子,也順勢為他大哥尋得了“生機”。
崔茂懷自嘲一笑,真覺得自己還太嫩了些。
能乾成謀反這種事的成王,能讓人們口中諱莫如深、卻一樣在皇帝眼皮子下冠以成王封號爵位活了這麼多年的成王,若非崔茂睿、長公主有實實在在參與謀反的投誠舉動,成王能放過他們?
左驍武衛參與謀反,偏他大哥當夜沒去,他丟了的調兵印信最後從生產了一天一夜的女人產房裡被搜出來?!
崔茂懷就明白周辭淵嘴裡“結局既定”的意思了。
對於做了兩手準備的侯府來說,成王敗,這個荔姨娘是決計留不得的。相反,縱使成王勝了,但對於有可能覺察到他們兩端行為的荔姨娘,他們又怎麼會留下她呢?
隻是,若真是另一種結局,荔姨娘的孩子,可有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嗎?
崔茂懷突然就想起喬遷宴當日崔茂琛跟他吐槽,闔家來他府上赴宴,荔姨娘大著肚子跑出來哭鬨著非要跟他們一起來,說一個人害怕……
那女人當時不管察覺了什麼,想必害怕都是真的。
堂堂侯府,茂琛描述裡產婦肚子都那麼大了,卻連一個住家大夫、產婆都沒有。
而那女人掙紮求生的又何止那一回。
她應該預想過自己的結局,所以才借著懷孕再不肯認命的被孤養在彆院。她想儘辦法入侯府,威逼利誘得到了能上族譜的姨娘名分,又鬨著去見了長公主,借機來見過他……
她用儘了她所有的途徑想要更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希翼多一個人知道她,將來若有人想要她消失,至少能多一份顧及。
可事實上,有誰真在意過她呢?
想來想去,就隻有把她當宅鬥對手的何宛中了……
是啊,若隻是大哥被抓,縱然罪名可怕,但分明還有辯白轉圜的餘地,何宛中又哪裡會被嚇成那樣。一直喊著讓他們離開侯府,又聲聲念叨娘娘慈悲,拚命求饒,儘是對長公主的懼怕。
看白日的狀況何宛中倒像是知曉荔姨娘“一屍兩命”真相的,但以長公主對侯府的掌控和做事縝密程度,何宛中空有侯府夫人頭銜竟能發現其中貓膩,恐怕又是長公主故意為之吧,為的,正是殺雞儆猴。
畢竟,荔姨娘是成王的釘子,她何宛中又何嘗不是陛下的釘子……
崔茂懷最終被自己的分析嚇到了,偏理智和周辭淵又在告訴他確是事實。一時不由覺得意興闌珊,但前世他的親人能為了錢給他製造意外,長公主為了闔家上下數百口人命,犧牲一個來曆本就有問題的女子和沒降生的嬰孩又有什麼稀奇?!
“好了,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難受的。你隻要清楚長公主的謀劃,其他事都彆想了。”周辭淵抱著有些蔫的崔茂懷,哄小朋友似的輕拍安撫。
半響,崔茂懷才低低嗯了一聲,下巴還搭在周辭淵肩膀上,微微偏頭,看向周辭淵,“那你呢,為什麼心情不好?”
“……”
崔茂懷感覺到周辭淵肌肉瞬間僵硬用力,正奇怪,就聽周辭淵對他鄭重道:
“抱歉,懷弟。是我疏忽,讓崔才逃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