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美蘭聽著這些話,抬不起頭來,恨不得把手裡麵的帕子都給它攪碎了。
“這看啥戲呢啊?”人群後頭冒出來一個青澀的女聲,這會兒化成灰張美蘭也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小薈,你說你學做棗花酥是做好了給你媽吃的對不?”張美蘭上去就推開了人群,抓著王二薈的胳膊劈頭蓋臉的問。
“啥啊。”王二薈一看張美蘭,這眉頭就皺起來了,把她的手弄掉說:“張姨你在說啥呢?”
“下午啊,你下午來找我,說是要做幾個花樣點心哄趙大娘開心,我就教了你棗花酥怎麼做。你說啊,你就是哄趙大娘開心是不?”張美蘭說的著急,一雙手又抓住王二薈的胳膊,恨不得馬上小薈就點了頭,她一顆慌張的心就可以放進肚子裡頭。
“你說啥呢啊,你自個兒要教我的,又不是我求你的,怎麼現在這麼說了?”王二薈甩開張美蘭的手。
“你怎麼這麼說,明明是下午你來求我,讓我教給你的!”張美蘭指著王二薈,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我隻是去串門兒,你說你教我,我就學了啊。”王二薈說完,腳底抹油,一轉臉就進了自個兒的家門,“砰”的一聲就關上了屋門。
“我看她啊,就是腦子裡頭缺根弦。”
“這怕不是個傻子吧,還問什麼問啊,就那還沒想明白呢。”
“散咯散咯。”
……
周圍的人一個個離開,就留下張美蘭一個人站在那。
*
解放街頭新開了個小吃攤,嶄新的三輪車,煤氣罐加煤氣灶,發光的大鐵鍋,還有一個八層高的木頭籠屜,擺攤的是個小姑娘,瞧著也就十五六歲,穿著大花圍裙,編著麻花辮,好看得很喲。
王二薈站在發亮的三輪車跟前,用抹布又狠擦了兩下,扯了扯身上的新衣服,又摸了摸早上她媽給編的大辮子,那灰灰的補丁衣服以後就和她徹底告彆,頹廢樣兒什麼的都走開!她的攤兒已經支起來了,還都是新的,比公交站那個鄉下野丫頭的二手車好多了!
想到這兒,王二薈就覺得開心,精氣神兒特彆高,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就衝著過路人柔聲道:“大哥,來個棗花酥不?七分錢一個”
棗花酥?七分錢?
公交站不是也有一個賣棗花酥的嗎?好像要一毛錢一個呢!他好幾次都看見那圍滿了人,但是太貴,舍不得買,
那人走到王二薈的三輪車跟前,往那鐵鍋裡麵瞧了瞧說:“喲,看著和公交站那家的模樣倒是一模一樣的呢。”
“味道也是一模一樣的,我這個棗花酥啊,比她用的料還足,瞧見沒,這個頭就大了一圈呢。”王二薈像模像樣的拿著筷子把棗花酥從鍋裡頭翻了個個兒。
“您聞聞,甜不甜??”王二薈扇了扇手問那人。
那人湊近一聞,果然空氣裡麵又甜又香的,琢磨著,模樣差不多,聞著味道也差不多,反正來回不就那些個東西?掏出來一毛錢遞給王二薈說:“那給我來一個吧。”
王二薈忙點頭,收了錢,麻溜的給人找了三分,一轉煤氣灶,把火兒加大了一些說:“馬上就好,您不用等。”
煤氣灶這大火燒起來,果不然快得很,棗花酥不一會兒就煎成了金黃色,王二薈一關火,把棗花酥裝進袋子裡,就遞給他說:“大哥,您吃好了再來,多買我給您便宜。”
“好嘞。”那人拿著就咬了一口,喲,甜甜酥酥的,他聽著彆人說解放街公交站上那家也是甜甜酥酥的,那一準沒錯,這才七毛錢,他可不是賺大了麼,回頭他可要和那些經常去買的人說道說道,一毛錢一個,老虧了。
*
自那天之後,吳豔芬就不讓張美蘭陪林靜好出攤了,她親自上陣,和林靜好一塊兒做棗花酥,第二天在一塊兒出攤,一句話都不和張美蘭說,也不讓她插手。
張美蘭心裡麵急的直上火,吳豔芬再也不和她說一句話,連林靜好都是,睡沙發的人也變成了她。
家裡的麵粉和棗子不多了,張美蘭瞧見那個小筐空了一大半,抓上荷包就出了門,想著要多買點,等林靜好他們回來的時候把麵都和好了才成。
“來咯,新鮮出鍋的棗花酥,個頭賊大,味兒特香,七分錢一個,不好吃不要錢嘞,您走路過不要錯過,保證您吃了我家的棗花酥,再也不想去彆家。”王二薈的吆喝聲中氣十足,十幾米外都能聽見。
張美蘭剛走到解放街頭,就聽見那頭的吆喝聲,頓時身邊不少人都圍過去。
那些人瞧著那鍋裡頭的棗花酥,就和公交站那家一模一樣,還真是個頭大了一圈,才七分錢一個,頓時就有人問:“你咋賣的這麼便宜?”
“不過就是棗子白麵加豬油,能花多少錢?我們出來做生意的,講究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能叫上天價,去賺黑心錢!”王二薈說的那叫一個鏗鏘有力,好像她要為民除害似的。
棗子白麵豬油?張美蘭也湊上前去,結果這不看不要緊,一上去就聽見王二薈在那說:“跟您說吧,我這都擺了好幾天了,一天生意比一天好。因為您看啊,我這個棗花酥,是不特好看?聞著是不特香?個頭還大!比您之前吃那個是不好多了?”
張美蘭一伸脖子,果然,王二薈那鍋裡頭真煎著好幾個棗花酥,那個頭確實大了好一圈,聞著味兒也沒錯,模樣都一樣。
“七分錢是真的不?”後頭又有個人問。
“可不是真的,騙你乾啥,你買多了我還給你再便宜呢!”王二薈又說。
一聽這話,不少人都掏了錢說來一個,張美蘭不一會兒就被擠出了人群,遠遠的還能聽見王二薈邊笑邊說:“彆擠彆擠,都有份兒。”
張美蘭感覺好像自己被天上的雷劈中了一樣,身體一動不能動,隻能任由後來的人把她推推搡搡的擠到一邊去,在看著人往王二薈的手裡麵送錢,王二薈掛著的笑容在她眼中格外刺眼。
她總算是明白了,她媽說的沒錯,她就是腦子裡麵進水了!四十年的日子都過給狗了,被十來歲的丫頭片子給騙了,就這麼把養家糊口的手藝就教給了彆人,瞧著那大個頭的棗花酥,那人擠人的生意……張美蘭的眼眶就忍不住酸了起來。
她是不是沒長腦子啊,她對的起孩子嗎!?每天起早貪黑的乾活!還不是因為她這個沒用的媽,養不起家糊不起口,連孩子都照顧不好。
日子好不容易有一點起色,又叫她自個兒給糟蹋了!
張美蘭拎著籃子,挪著步子往前走,滿腦子的懊悔,自責,把她逼得抬不起頭來,從市場的東頭走到西頭,又從西頭繞回東頭,籃子裡麵還是空空如也,一點兒東西都沒買,她甚至都沒有朝著那小商販看一眼。
這可咋辦啊?
她們娘倆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啊!
起風了,涼風順著脖頸灌進她的衣領裡,張美蘭一個激靈,猛地抬頭,才看見自己正站在市場中間,對,她要趕緊去告訴靜靜!
快步往公交站跑,張美蘭一刻都不得停歇,等她跑過去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一輛公交車橫在馬路上,她站在對麵,看著那輛車停穩,然後在慢慢駛離。
一大波人群擠在在公交車站,四下走去,有三五個人擠在林靜好的攤位前麵買棗花酥,還有不少熟悉的麵孔三三兩兩的結伴往解放街頭走去,都沒有在林靜好的攤位前駐足了一下。
她看見林靜好把籠屜掀開,第二層的棗花酥還沒賣完,她的腳上就跟灌了鉛一樣。
燒熱的鐵板很快煎熟了棗花酥,攤兒前又沒了人,天冷了,她們娘倆還沒有來得及去買幾件厚衣服,吳豔芬額角的白發變得更加醒目,她跺著腳,把林靜好的手包裹在她手裡,邊搓邊往煤爐那邊湊了湊。
“今天應該是賣不出去了,姥,咱回家吧,熱熱當晚飯吃。”林靜好抽出手來,反握住吳豔芬的手說。
張美蘭往前走,在聽見林靜好那不高不低柔柔弱弱的聲音後又停了腳,她早已淚流滿麵,風刮在臉上生生的疼。
看見林靜好走進來,那人有些局促,趕忙從沙發上站起來,一下子就遮住了窗戶透進來的光線,又高又壯實。
逆著光林靜好看不太清楚,隻能走上前,有些疑惑的看著張美蘭。
“靜靜,叫舅舅。”張美蘭趕忙說。
“舅舅好。”林靜好露出一排牙齒,乖巧的喊著。
張寧剛這人比較死板,平時不多話,他是張美蘭帶大的,從小就和他姐親,和他媽都沒幾句話,昨兒夜裡有人從家裡頭去廠子上夜班,就給他帶了話,說是他那個失蹤十幾年的姐回來了,張寧剛這心突突了一夜,大清早就請了個假趕回了家。
這進了屋,瞧見他姐,張寧剛眼眶子就紅了一圈,兩人坐下剛說了說生活,這個突然來的外甥女就冒了出來,張寧剛還有點緊張,他沒結婚,也沒孩子,平時接觸的都是大老爺們,自然不知該咋說話。
“靜靜,你去買點菜回來吧。”張美蘭了解張寧剛,他從小就有點怕生,尤其是對女孩子,這事兒吳豔芬不知道,她以前經常不在家,所以吳豔芬昨天說他還沒結婚,張美蘭就知道,八成還是老毛病。他這頭一次見到林靜好,還需要適應適應。
“好。”接了張美蘭遞過來的四塊錢,林靜好有些驚訝,明白張美蘭的意思,不動聲色的接下來,乖乖的和舅舅姥姥道了彆,帶上門,去廚房提了籃子下了樓。
張寧剛難得回來一次,張美蘭怕是想讓林靜好做些好吃的。
市場離得不遠,林靜好路上問了一個人就找到了,吳豔芬怕是住在比較熱鬨的地方,這一路上都不少人,有的忙忙碌碌,有的就在路邊嗑瓜子聊天,林靜好不急不忙的走著,大清早的,市場上又是人滿為患。
買了些肉和豬油,林靜好又擠到人堆裡麵買了些豆角,還買了一把粉條,之後又買了不少大棗,籃子裝的滿滿的,才往回走。
她沒有進屋,直接在廚房裡麵忙活起來,洗淨了肉,連著皮切成四四方方一塊一塊的,下鍋大火煮,在丟兩片薑進去,林靜好蓋上鍋蓋,拿著豆角去了絲兒,那邊水已經滾的老開了。
關火,林靜好把肉撈出來,過了涼水洗乾淨,放到盤子裡麵,又趕忙把棗子上了蒸鍋開大火蒸。
這一個煤氣灶,就是不夠用,林靜好邊想邊開始切蔥薑,蔥切段薑切片,放進一個大碗裡頭兌滿水便開始往裡頭倒醬油,直到一碗水變成深色的她才住了手。
那邊棗香味兒已經出了,林靜好把鍋拿下來,棗子裝到盆裡,倒了水洗了鍋,大火燒乾,在鍋裡頭倒了一點豬油兒,小火燒到微熱,挖了一勺白糖放裡麵用鍋鏟攪開,融為一體之後,開中火下肉,這肉進了鍋,林靜好的手就不得閒了,翻騰來翻騰去,知道肉炒的泛黃出水,才換了大火。
這鍋裡頭一瞬間開始劈裡啪啦的作響,林靜好翻騰來翻騰去,等到水乾了,隻剩下油,她趕忙把事先準備好的醬油水倒了進去,大火煮。
那邊大火燉肉,這邊她開始給棗子去核,等都去了,水也滾了,林靜好便把火關小,蓋子蓋上。
棗花酥她本來就準備做些,倒是不用做太多,昨晚她隱隱約約聽到張美蘭和吳豔芬說了準備擺攤的打算,她準備露一手,也好讓她姥和舅安個心,好在她現在做起來已經是得心應手。
都做好又揉了麵,林靜好洗了幾片大白菜,泡了粉條,先把豆角扔到鍋裡,又蓋上蓋,等到燉的差不多熟了邊撈出來,先擱置在盆裡。
家裡多了個男人,這點才怕是不夠,林靜好先炸了油酥,煎了五六個棗花酥放好,又把那盆肉到了回去,大火滾開,下粉條白菜換小火撒上小半勺鹽小半勺糖,攪開,咕嘟個一分鐘左右,林靜好轉大火,蓋上蓋,壓嚴實,不到兩分鐘,掀開蓋,汁兒已經收好了,滿意的點點頭,林靜好出了鍋,又熱了饅頭,這才端著打開門進了屋。
他們娘仨兒正坐在沙發上說話,林靜好走進來,端著盆放到桌上說:“不知道舅舅早上吃了沒,就做的快了點。”
張寧剛沒看林靜好,隻是點著頭,嘴上說著:“好、好……”
林靜好回身,又端了棗花酥和饅頭進來,拿了碗筷擺好才說:“這是紅燒肉,這是棗花酥。”
張美蘭看著那一鍋紅燒肉,肉不算多,菜倒是不少,但是林靜好一端進來,味兒就沒散過,香的很。
“剛子,你嘗嘗,這就是靜靜做的棗花酥,我和你說的我們娘倆準備支攤兒賣的糕點。”紅燒肉再好聞,也不能忘了正事,張美蘭趕忙拿了一塊棗花酥遞給來張寧剛。
林靜好見狀,也趕緊拿了一個遞給吳豔芬。
兩人接過來均咬了一口,張寧剛立馬就憋紅了臉,這棗花酥的味兒可真彆致,他對吃食一向沒什麼講究,能吃就行,一個人也湊合慣了,竟然不知道還有這等好吃的東西,三兩口一個就下了肚。
“真好吃。”張寧剛咽下之後,睜大眼睛,由衷了說了一句。
“靜丫頭不但做飯好吃,這糕點真是把我這老婆子都吃饞了。”吳豔芬把林靜好拉到身邊坐下來,愛憐的摸著她的頭,又轉過去和張美蘭說:“我看那攤子的事兒可以試試,左右你們娘倆現在也不好找份工。”,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