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不喜歡勉強人,既是不樂意乾,那就收拾東西走人。”
幾位管事都唬了一跳,神色震然。
誰也沒料到這柔柔弱弱的大少奶奶,一上來便要開除管事,還是府上五大管事之一,這也太狠了吧。
眾人抽了一口涼氣。
劉管事先是震驚,漸而臉上交織著憤怒與屈辱,滿臉更是脹到發紫,他在府上當管事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被人下過臉麵,這是頭一回被年輕的當家媳婦給嗬斥。
好大的氣派!
劉管事氣瘋了,硬生生忍住頂撞的衝動,涼涼笑道,
“少夫人真是好威風,新官上任便是卸磨殺驢,老朽在府上好歹也乾了十來年,家裡哪個主子不是我看著長大的,少夫人一來便想趕我走,不怕寒人心嗎?”
寧晏低垂著眉眼,沒接他的話茬,旁邊的如霜從容回道,
“劉管事彆倒打一耙,說不乾的人是你,怎麼?當國公府是你家後院子,想乾就乾,不想乾就給主子甩臉色?這是哪裡來的規矩。我告訴你,我家少夫人言出必行,行出必果。”
劉管事陰鷙地瞥了一眼如霜,他不想跟個小丫鬟鬥嘴。
“少夫人....”
話未出口,隻見寧晏纖纖玉指撥弄著茶蓋,眼神慢悠悠掃了一周,問道,
“還有嗎?”
三個字輕飄飄的,卻給人無形的壓力。
想起這位在廚房說換人就換人,諸位管家不敢輕易試探寧晏劍鋒,人便是這樣,真到撕破臉這一步,變得謹慎小心來,說狠話的有,真正敢踏出那一步的少,更何況,這裡並非全部是徐氏婆媳的人,也有國公府身邊的老管家,這些人心裡還是有幾分成算的,世子就是世子,世子夫人就是世子夫人,再不滿,眼下也不能明麵跟她對上,餘下之人也擔心寧晏一怒之下將他們都給撤換了,回頭沒法給主子交待,紛紛語氣恭敬道了一聲,“不敢。”
劉管事就傻眼了,幾度梗著脖子要開口,如霜冷冰冰催促道,
“劉管事的,將賬目交出來,你可以去歇息了。”
劉管事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少夫人,這麼短時間內你去哪裡尋穩妥的賬房來,這國公府的賬目我管了很多年了,你不能為了跟二少奶奶置氣,置闔府不顧。”
寧晏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倒是如霜輕哼一聲,笑道,“劉管事也未必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她往外喚了一聲,“雲旭,去請陳管家來。”
眾人色變。
陳管家原先隻管燕翎私賬,今日大夥兒也聽說燕翎將賬目交去了後宅,陳管家便閒下來了,所以,這寧氏是早就盤算了這一出啊。大家震驚之餘又免不了生出幾分忌憚甚至是佩服,難怪她一來就敢換人。
劉管事杵在那裡,心中惶恐不安,再也沒剛剛的底氣。
這是動真格了。
劉管事瞳仁猛縮,驚懼地盯著寧晏,上頭那美豔少婦氣定神閒,壓根不將他放在眼裡。
明白了,她就是想斬斷二少夫人臂膀,換上自己人手。
忍不住向其餘管事投去求救的眼神。
諸位管事紛紛一副自身難保的神情,避開他的視線。誰也不敢聯結起來給女主子難堪,寧晏背後站著燕翎,得罪燕翎是什麼後果,大家不敢想,紛紛默不作聲。
倒是大總管邵峰心平氣和勸了一句,“少夫人息怒,這老劉家的,說話雖不中聽,可賬房如今著實也難,再說,他平日當差也極是穩重,這賬房一下缺了他也不成....”
寧晏倒不能不給這大管家麵子,語氣平緩下來,
“邵管家說得有理,隻是凡事忌諱朝令夕改,既是我說出去的話,就沒有收回的道理,我這個人旁的都好,就一樣不能忍,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脅我,有難處大家齊心想法子,方是闔家興旺之兆,可若誰自恃功勳威脅主子,這種人有一個我趕一個,想必國公爺也不會駁我的麵子。”
話說到這份上,邵峰無話可說,隻暗暗瞅了一眼劉管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眾人這才曉得,這位不聲不響的主兒,原來不是個好伺候的。
劉管事意識到形勢不樂觀,既是已撕破了臉,也沒什麼好顧忌的,幾乎是跳起來,麵露猙獰,
“少夫人,您如今還沒掌中饋呢,對牌還在二少夫人手裡,國公府當家主母是老夫人,您要發作我,是不是該問問老夫人的意思?”
寧晏早料到他這麼說,雍容一笑,“母親一向憐惜我,有下人頂撞我威脅我,想必母親頭一個出來替我做主,怎麼會責怪呢?當然,若劉管事的不放心,咱們這就去後院,尋國公爺與老夫人做主。”
燕國公身心疲憊,正在後院歇息。
劉管事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氣泄了下來,這一去後院,國公爺必定不會駁了寧氏麵子,他就徹底沒回頭路了,且不如先去尋二少夫人秦氏,再做打算,他就不信寧晏真能越過老夫人去,狠狠摔了一把袖子,奪門而出。
片刻,陳管家與雲旭一同進來,寧晏朝一旁桌案努了努嘴,吩咐道,
“陳管家,往後由你接過劉管事的活計,您是世子身邊的老人,又曾伺候過長公主,賬目一事那是信手拈來。”
燕翎將私賬交去後院後,陳管家手上著實空閒許多,如今又乾起了老本行,沒什麼好推拒的,神態自若拱了手,
“少夫人放心,能跟幾位老夥計共事,也是福分。”
其餘幾人被他這一說,均勉強露出個笑臉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寧晏悠然扶幾而起,“那我先去西府,等你們議定後,給我將銀子送來。”
眾人恭敬地送她出門。
等她離開,賬房的氣氛一鬆,陳管家在府上多年,又是燕翎心腹,等到燕翎掌家時,他地位舉足輕重,大家又不笨,闔家都在府上當差,誰都得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不是,於是三兩言語寒暄客氣一番,坐下來商議銀子的事。
寧晏這廂回到杏花廳,帶著榮嬤嬤與陳嬸子一道往西府去。
原先燕翎將賬本交給她時,她就擔心陳管家閒下來心中失落,如今給他安排了總賬房的差事,順理成章,他本是燕翎心腹,如今去管賬房,就是國公爺也尋不出差錯來,寧晏不擔心徐氏那頭尋麻煩。
陳嬸子得知寧晏將陳管家安排進了總賬房,喜上眉梢,雖說燕翎給的月例很是豐厚,卻比不得總賬房管事來的風光,有了這檔差事,今後陳家與她的子侄想要入府當差那是一句話的事,於是心中感恩戴德,越發恭敬小意伺候寧晏。
西府就在國公府隔壁,中間隔了一條小巷子,西北角開了個角門,平日兩府從此處來往,穿梭不息。這是寧晏第一回來西府,說來可笑,論理自她大婚,西府的兩位老太太也該請晚輩入府喝茶吃席,偏生眾人默契地忘了此事,寧晏也不稀罕,她向來是旁人禮敬她三分,她還五分,倘若不把她放在眼裡,她也不會給對方好果子吃。
早有眼尖的仆婦發現了寧晏,恭敬地將她引去靈堂,正值午時三刻,鑼鼓道場歇了下來,吊唁的客人還沒來,靈堂肅靜,白帷幔幔,一大約四寸厚的木棺擺在正中,燕琉一無功名又是晚輩,棺槨用的都是普通的鬆木,他無妻無兒,此時跪在靈堂燒紙哭孝的是長兄燕琸的一雙兒女,另外還有一大約四歲來的小孩,穿麻戴孝,滿臉懵懂疑惑,瞥見生人,脖子一縮,躲去一旁,陳嬸子在寧晏耳邊解釋道,
“這是府上從善堂抱來的孤兒,記在琉少爺名下,日後也延續些香火。”
寧晏明白了,大約旁支無人願意過繼,隻得從外頭抱養。
她這一出現,裡屋琸哥兒媳婦便迎了過來,這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婦人,一身素衣,通身無飾,她麵容秀美卻是布滿細紋,笑起來眼尾紋極深,形容間有幾分疲憊憂傷。
“原來是弟妹來了,勞煩你...”朝她作了一揖。
寧晏還了一禮,邁上靈堂上了香,方與琸哥兒媳婦鄭氏相攜入了裡間。
“聽聞大伯囑咐弟妹過來幫襯我們,心中感激不儘。”
言語間已邁入靈堂的梢間,屋子裡有零星的說話聲,見到二人進來,話聲稍止,東床的羅漢床上靠著一間有銀絲的婦人,正是二房老夫人褚氏,她穿著一身壽紋緙絲黑褙子,眼眶枯腫,眼底發白,神色傷心欲絕,見著寧晏勉強頷首,“辛苦翎哥兒媳婦了....”話落不知想起什麼,熱淚從漆灰的眼眶滾下,搖著頭泣不成聲。
屋子裡還坐著幾位婦人,有麵生的也有見過的,或許是二房的姻親,眾人一道上前勸了一會兒,褚氏方才好轉些,丫鬟給寧晏奉了茶,寧晏象征性說了幾句客氣話,便跟褚氏和鄭氏道,
“父親囑咐我過來幫襯,得麻煩嫂子陪著我四處轉轉,缺什麼短什麼的與我說才好。”
二房都曉得寧晏這趟過來是帶著銀子來的,言語間自然客氣不少,鄭氏猶然有些慚愧,小心翼翼握著寧晏的手腕,“論理不該你操勞,實則是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內宅裡的事弟妹不必費心,也沒多少事,我料理得過來,便是外堂少不得有些貴客,還得麻煩弟妹替我周全。”
褚氏在這時用帕子抹了眼淚,坐起身來插了話,“翎哥兒媳婦,倒也不必你費心,你對咱們這房的人不熟,也不一定指揮得動那些潑才,事事還是交給琸哥兒媳婦,平日沒事過來瞧瞧,便是你的心意了。”
這話就差沒明說,把銀子留下,人走就行了。
鄭氏麵紅耳赤,握著寧晏的手抖了抖,有些瑟縮。
寧晏聽了這話,笑容意味深長,銀子一旦落入褚氏手裡,回頭葬禮辦得寒磣或出岔子了,國公爺可不會怪責褚氏,隻會問她的罪,寧晏還沒這麼蠢,給人當槍使。
她不惱,更不急,笑了笑道,“多謝二嬸嬸體諒,既是您不需要我操勞,我便回去稟報父親,也省的回頭父親過問,苛責於我。”
褚氏一聽臉色就變了,原先蒼白的老臉一瞬間變得通紅,語氣加重,“翎哥兒媳婦...”
鄭氏聽得她這語氣,便知動怒了,硬著頭皮招呼其餘人出去外間,“時辰不早,興許很快來人吊唁,還請諸位嬸嬸嫂嫂幫我應酬些....”
那四位夫人魚貫而出。
鄭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先將諸人送到外間,又往裡探了幾眼,最後見婆婆給她使眼色,被迫站了進來,局促地坐在寧晏身旁。
寧晏八風不動地坐著,臉上神情幾乎沒有半分變化,對於這種捧高踩低,欺軟怕硬的人,根本無需給好臉色,她開門見山道,“二嬸嬸,今個兒這一千兩銀子可是我踢除了總賬房管事給你們二房掙來的,倘若二嬸嬸要我留銀走人,也可以,這話我會如實稟報國公爺,此其一,其二,今後二房休想從我手裡拿走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