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晨風破開烏雲,黝黑如墨的天幕終是有鬆動的跡象。
戚無忌清除叛軍,入殿探望皇帝,皇帝服用解藥後,沒多久便醒來,被毒藥侵傷後的身子多少有些虛,淳安在一旁心疼地落淚。
皇帝懊悔一念之差被霍貴妃的溫柔給蠱惑,以至失了幾分防備,霍貴妃被處以極刑,嶽臨被梟首示眾,這一夜參與叛亂的人均已伏法,擢升有功的陳慶公公為禦馬監提督,讓他整頓四衛軍。
皇帝問三皇子何在,程鑲擔心皇帝看到三皇子屍身受不住,謊稱已被火燒了,皇帝沉默許久,終究是撐不住嘔出一口血,由此越發痛恨霍氏與黃連教,著三法司審查霍氏造反一案,清查餘黨。
百官乘勢下跪懇求皇帝早定皇儲,以安人心,皇帝自不遲疑,當場下詔立裴樾為皇太孫,正位東宮,擢內閣首輔程鑲,禮部尚書施源,兵部尚書燕翎三人為太孫三師,輔佐東宮。
太子妃含淚牽著裴樾來到奉天殿,皇帝將孫兒抱在懷裡,讓太孫從今往後就住在奉天殿,由他親自教養。
政令源源不斷從奉天殿發出,到了辰時,百官陸陸續續離開,皇帝看著東邊天那抹綿長的朝陽,撫著已睡去的太孫,心底湧上幾分餘悸。
他終究是皇帝,隻能將苦果往肚裡咽,往侍奉的內侍問了一句,“燕翎呢,怎麼一直沒瞧見他?”
內侍卻道,燕翎回了府。
*
天邊破開第一縷天光時,燕翎將寧晏抱回了明熙堂。
燕翎催寧晏去洗漱,寧晏卻不肯,隻推著他在桌案坐下,拉開他的手臂,攤開他的手掌,手背被燒得起了一大片血泡,手臂上的皮已剝落下來,露出一塊塊淺紅的肉理。
寧晏心疼的呀,淚水如注。
燕翎雙目如窟窿,就這麼愣愣看著她,他心裡被慌亂害怕給充滯著,到現在都回旋不過來,一輩子的沉穩和定力都被那一聲轟鳴給擊成齏粉。
他無法形容看見她一個人站在火海裡的難過,他那個時候就一個念頭,他不能讓她孤零零的,她孤零零了半輩子,嫁給他受了很多委屈,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離開,要麼救她出來,要麼陪她一起死。
於是,衝了進去。
寧晏蹲在他麵前,靠在他懷裡哭了很久,早在武英殿外,太子妃已著人給燕翎上過一層藥,現在她什麼都做不了。
榮嬤嬤進來勸了一陣,總算勸著寧晏進去洗漱,燕翎麻木地坐著,等著寧晏洗好出來,又將他拉進去,把他的衣裳都給剪開,替他把身子清洗乾淨,漱口擦臉,待二人一道收拾出來,天色已大亮。
燕翎前胸後背還有燒傷的痕跡,不過不算嚴重,寧晏又重新給他上了一道藥,夫妻二人合衣在床上躺了下來。
榮嬤嬤把前後的窗牖都給遮下,屋子裡光線並不足,昏黃的光流淌在周身,寧晏側身望著燕翎,她眼眶紅紅的,眼尾狹長,仿佛還殘存著被火光逼亮的昳麗。
兩個人就這樣看著彼此,仿佛有一種生死相依的感覺。
寧晏眼尾微微翹起,輕聲問,“你是不是還有事要忙?”
燕翎搖了搖頭,皇帝醒了,自然由他自己收拾殘局。
腦海就光記著寧晏說愛他,那三個字到現在還令他胸膛震動,他啞聲問道,“你離開武英殿時,說了一句話,我當時沒聽清...”
寧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小嘴一撇,身子慢吞吞往另一側轉過去,裝傻道,“我說什麼了嗎,我忘了....”
臉枕在雙手,抿嘴輕輕笑了起來,兩個甜甜的小酒窩深深地嵌著,燕翎覆過來吻了吻她的酒窩,心裡從來沒有這般圓滿,他抬起手臂,往她背心又靠近了些,貼的她更緊,用嘴拂開她耳後的發梢,輕輕含著她的柔軟吻了吻,寧晏身一下子軟了下來,心口為之發顫。
燕翎在她耳邊低喃,“你說一句嘛,我想聽....”
寧晏呆了呆,他這是在跟她撒嬌嗎?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還一會兒撒嬌。
她莫不是撿錯了人回來吧?
寧晏又在他懷裡轉悠過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審視著他,“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妖魔鬼怪,快把我的夫君還給我。”
燕翎愣了愣,唇齒的笑破開,心裡繃緊的那股後怕隨之傾瀉出。
他抬起受傷的手臂,用胳膊將她拐入懷裡,輕聲道,“快些睡吧,我在這陪著你。”
燕翎替她把被子拉上來,等著她睡熟,才闔上眼。
他這一覺睡到申時末,醒來時寧晏還窩在他懷裡一動不動,燕翎悄悄起了床,到了外間,榮嬤嬤替他罩上一件外衫,他洗漱好用了些清淡的粥食,大步出了門。
雲旭早就等在門口,見他受了傷,替他牽來馬車,一路便把朝中情形稟報給他,
“太子妃感念少夫人救命之恩,懇請陛下封少夫人為郡主,恰恰被從邊關趕回的國公爺撞上,國公爺替您和少夫人拒絕了,說是,臣奮身救君,乃是職責所在,不肯受賞。”
“此外就是寧家,陛下下令將寧家一乾老小全部下獄,具體量罪怕是要等都察院審訊才能定下來....”
燕翎聽到這裡,眉頭微皺,馬車抵達東華門,燕翎在門口遇上了戚無忌,戚無忌正在料理叛軍手尾,將涉案諸人移交都察院,遠遠看到燕翎闊步而來,他立在宮道內,靜靜候著。
燕翎走到他身邊,兩個人視線交錯,戚無忌看了一眼他身上,傷口都被遮掩得好好的,也沒多問,隻道,“弟妹的事我還沒告訴淳安,我擔心她受不住...”若淳安得知寧晏差點葬身火海,怕是會嚇得動胎氣。
燕翎頷首,越過他往奉天殿去了。
到了禦書房,發現國公爺坐在禦塌旁邊陪著皇帝聊天,燕翎行了一禮,看著瘦了一圈的舅舅,心裡百感交集,若非舅舅寵幸霍貴妃與三皇子,也不會出這麼大亂子。
皇帝察覺燕翎眼底的責備,神色訕訕的,甥舅二人對坐著,好一會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