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自習。
餘葵才到班裡,便覺氣氛凝重,好幾個人不在座位上,一直到下早自習都不見人影,班主任也破天荒地沒來巡察。
等到操場集合,向陽才告訴她一個大八卦。
“聽說沒,昨晚張逸洋他們宿舍,藏酒喝被宿管發現了,今天一早就叫了家長,估計最輕也得人手一個警告處分,我今早去辦公室交筆記,見老姚臉都綠了。”
餘葵正咬著吸管喝豆漿,聞言愣了愣。
不知怎地,她猛然想起了昨天開跑前,時景對她說:“你隻管比賽,其他的交給我。”
是巧合嗎?
那幾人昨天正好都在操場上目睹了她被張逸洋冷嘲。
她遠眺操場。
很快便在籃球場上找見少年奔跑彈跳的身影,他的外套搭籃球架上,跟校隊的幾個男生正激烈拚搶。
應該……不是時景乾的吧。
臨近午飯時間,幾個喝酒的學生總算垂頭喪氣從辦公室出來,宣傳欄貼上了他們嶄新的違紀通報公告。
一回到操場,張逸洋四下張望。
在找到班裡一個平日沒什麼存在感的男生後,他怒氣衝衝過去,連推帶搡質問:“楊楷,是不是你告的?”
男生踉蹌著後退幾步。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還裝傻!”
張逸洋踹翻他麵前的椅子,“我們那層樓宿管從不起夜,怎麼可能淩晨一點突然來我們宿舍敲門,買酒的事兒就隻有你撞見。不是你告的黑狀還tm有鬼了?不就結賬時問你借了兩百塊,你還懷恨在心了。以為都像你這麼窮,誰稀罕你那兩百!”
他從包裡掏出紙幣,羞辱般直接扔在男生臉上。
楊楷是地級市上來的學生,平日沉默寡言,此刻唇色氣得發紫,囁嚅著愣是說不出話。
鬨聲引來了班裡人注意,卻沒人敢上前勸架,畢竟體委高大健碩,還正在氣頭上。
連餘葵在一旁戴著耳機聽聽力,都聞見動靜。她摘下耳機轉回身,望著眼前的一幕,剛皺起眉,便見時景正好從pvc球場那邊回來。
少年仿佛壓根沒注意到班級營地嚇人的氛圍,他左手抱著球,慢條斯理路過戰場正中,頂著張逸洋快要吃人的眼睛,緩緩停下腳步,彎腰扶正椅子。
旁人以為他要勸架,誰料時景開口便笑著問他。
“你找彆人鬨什麼,酒不是你在學校喝的麼?”
張逸洋還要說話,時景的胳膊順手搭他肩膀,不緊不慢地拍了兩下。
“見好就收吧體委,現在是警告處分,等會兒加上欺淩同學這條,不記大過可解決不了。”
聲音聽似鬆散隨性,細品卻帶著幾分叫人害怕的威勢。
張逸洋忌憚偏頭看他。
然而少年淡漠漆黑的瞳孔近在咫尺,他沒在裡麵找到任何東西。
已經是高三生,純附的處分很難撤銷,事惹大了,記在檔案裡對升學或多或少有影響,已經背著個警告處分在身上,哪怕張逸洋橫慣了,此時也隻得夾著尾巴借坡下驢,深吸口氣。
“行,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今天就不跟他計較。”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彆人誇時景路見不平,正直仗義,餘葵心裡卻隱隱覺得哪不對。
換作從前,她肯定不會多想。
在純附多數人眼中,校草高冷自持,與普通人有著天生的距離感,他像一個遙遠的、夢幻的,叫人不敢相信真實存在的偶像。
大家對他有敬仰、崇拜、迷戀、妒忌…惟獨欠缺了解。
若不是因緣巧合,餘葵幸運地隔著網絡跟他成為網友,現實裡比彆人多接觸了幾回,恐怕她和旁人也沒什麼不同——
隻能膚淺地暗戀著他的皮囊,和一個幻想構建出來的優等生模板。
直到進入一班之後,跟他近距離朝夕相處這段日子,時景整個形象缺的最後幾塊拚圖,才算在她心中徹底填補完整。少年在她麵前展示的一言一行、嬉笑怒罵……豐滿了餘葵曾幻想不到的細枝末節。
喜歡的人從仰望的雲端走下來,真正變成一個複雜立體、近在咫尺的人。
彆人看他高冷,隻是因為他不屑把時間花在無用的社交上,倘若對方有他欣賞之處,他同樣能跟人打成一片,親如兄弟,比如球場上那群校隊的朋友。
他雙商很高,內心強大,洞察入微,低調謹慎,條理清晰且善於反省自己。
做事力求完美,老師布置的小組任務,但凡在他能力範圍內,從不假他人之手,倘若真的需要團隊,他也能很好地協調所有人。
換句話說,他有著超齡的成熟,也有著超齡的城府。
午飯時,她實在沒忍住,校園裡找了一圈,在超市外的遮陽傘桌椅那邊,看見了正在吃泡麵的楊楷。
楊楷平時在班裡存在感不高,因為瘦弱常受男生排擠。
此刻,班裡最漂亮的女生突然在他對麵坐下來,叉子一顫脫手滑進湯裡,他驚詫中帶了點慌亂,“餘、餘葵?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不知怎麼開口,沉吟片刻組織語言。
“楊楷,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個、舉報他們喝酒的事兒,是你做的嗎?你彆誤會,我沒其他意思,張逸洋之前也沒經我同意,就把我名字填在了長跑報名表上……”
“是我舉報的。”
聽到她問的是這件事,男生抬頭,注視著她的眼睛直言,“他們太欺負人了。”
餘葵鬆口氣。
她暗怪自己多心,向楊楷保證,“謝謝你告訴我實話,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起身沒走兩步,她又聽男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餘葵,你跟時景關係好,替我給他道聲謝吧。如果不是他,我還不知道要繼續忍氣吞聲多久,也謝謝他剛才幫忙解圍。”
噢!
餘葵歎口氣,抬手扶額。
第二聲謝,是謝時景解圍。
那麼第一聲謝,他還能謝什麼?
她再不濟,也是語文考一百二十分的人,那句“如果不是他,我還不知道要繼續忍氣吞聲多久”就很有靈性。
藝術節彙報演出七點開始。
大禮堂後台,六點鐘就忙得熱火朝天。
餘葵跟著陶桃在後台幫人化舞台妝,一開始隻叫她打底,後來流程熟練了,見餘葵動作挺快的,陶桃乾脆把眉筆和眼影盤也交給她。
在通道裡一口氣化了二十來張臉,餘葵擦掉掌心的汗,扭扭手腕子,正想進化妝室休息會兒,才進門,便見文藝部的女部長,拿著剛拆出來的修眉刀,苦口婆心勸前台剛彩排下來的主持人。
“景神,我們都覺得你很帥,你不化妝也很帥,但舞台光太強了,淡妝肯定更上鏡嘛……”
“你打算在我臉上動刀子?”
時景擰眉心情欠佳,“我爸告訴我男人不能塗脂抹粉,我真接受不了把臉交給彆人描來描去,不然你們還是換個主持吧。”
“這哪行!咱們學校還有誰能代替你。”女部長一臉為難,拿著修眉刀快急得跺腳了。
餘葵趕緊上前打圓場。
“景神!”
她從鏡子後探出腦袋跟他打招呼,笑嘻嘻道:“要不我給你隨便化兩下?陶桃那有卸妝油和洗麵奶,等晚會一結束,我帶你去洗掉,保證是淡妝,保證服務周到。”
說話間,她繞過桌子,來到人跟前。
時景不情不願地被她掰正臉。
餘葵伸手要修眉刀,女部長怔了一下,“你學化妝多久了?”
她實話實話,“剛學的呀。”
“啊?剛學的你給時景修眉?”女部長的手嚇得往後縮了縮,“他那麼完美一張臉,萬一給你修出bug了怎麼辦呐?”
餘葵歎口氣。
“我總不能把他臉刮破,您放心,我心裡有數。”
見正主都垂眸閉著眼睛無動無衷。
她也隻能交出修眉刀,“那好吧,不用大修,就刮一下多餘那幾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