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是越來越大的雪,更冷的天氣,楊彪頭上是冷汗如雨。
他出了芳林苑,頭也不敢回。
路過嘉德殿,瞥了眼尚書台,明知道王允在裡麵,但他楊彪腳步不停,徑直出宮。
尚書台內,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丞相進宮了,見他這麼匆匆忙忙出宮,紛紛好奇起來。
“丞相這是怎麼了?這麼冷的天,滿頭大汗。”
“丞相好像從來沒有遲到早退過吧?”
“也不是沒有,隻是今天有些奇怪?”
“王公出來了,快走!”
一眾小吏作鳥獸散,王允麵無表情的走出來。
在尚書台,王允的威嚴遠超過楊彪。
王允背著手,來到台階前,眼見著楊彪出宮,不自覺的皺了下眉頭。
依照他的計劃,明天劉協與伏完就會上書,但目送著楊彪的背影,漫天的大雪,王允心裡忽然有了種不安感。
“小人見過王公。”
忽然間,有個十分年輕的中黃門無聲的走過來,見禮道。
王允回過頭,打量一眼,見他頭上都是雪,道:“我怎麼沒見過你?”
中黃門躬著身,不卑不亢,道:“小人是永寧宮的內侍,服侍大殿下。蔡娘娘請王公去一趟永寧宮。”
聽到蔡文姬要見他,王允心裡微動,上前一步,低聲道:“蔡娘娘知道了?”
他曾經千叮萬囑,這件事不能讓蔡文姬知道!
“小人不知。”中黃門道。
王允注視他一陣,道:“帶路。”
中黃門應著,領著王允前往永寧殿。
七拐八折,到了永寧殿,隻見蔡文姬臉色難掩緊張,又暗藏惱怒。
王允從容進來,抬手見禮道:“臣見過蔡娘娘。”
蔡文姬擺手,揮退所有人。
從王允進門,蔡文姬便一直盯著他,心裡想了無數措辭,到了現在,反而一個用不上。
“我不同意。”在一片安靜中,蔡文姬冷淡的開口道。
王允見蔡文姬知道了,倒也不慌不忙,抬著手,道:“娘娘,陛下為大殿下取名為‘紹’,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而今國事困頓,叛亂四起,早日定下太子,穩固國本,是朝野以及陛下所望。”
蔡文姬心中立即浮現她懷孕時,劉辯與她聊過的一些話,頓時俏臉一沉,道:“我說了,這件事,我不同意!”
王允麵不改色,抬著手道:“娘娘,事已至此,非臣所能改變,立太子,定國本,乃是大勢所趨。臣請娘娘明鑒,樂觀其成。”
蔡文姬的涵養極好,向來不會生氣,這一次,她真的生氣了。
端坐在那,雙手死死握在一起,她暗暗咬牙,冷冷的與王允道:“妄議儲君,是大罪!”
王允慢慢放下手,麵露疑惑的與蔡文姬對視,道:“非是妄議,而是秉持聖意。娘娘,大殿下為太子,是眾望所歸,娘娘何來如此緊張?”
蔡文姬見王允沒有絲毫‘可商議’的意思,臉色越發不好看,心裡糾結一陣,道:“陛下沒有說要立太子!”
王允思忖片刻,道:“國事繁巨,陛下夙興夜寐,興許是沒有顧及,身為臣子,理當為君拾遺補缺,立儲君,事不宜遲。”
蔡文姬見搬出劉辯都不能令王允改變心意,心裡更加糾結、緊張了。
她清晰的記得,劉辯曾經與她說過,‘每一代可怕的內耗,不是黨爭,而是奪嫡,非人力所能改,自古再聖明的君主,對此也是無力’、‘為江山、為子嗣,須籌謀萬法’。
蔡文姬以前不是很懂這些話,但自從生下劉紹後,她便逐漸有所理解。
尤其是現在,這王允居然暗中竄連劉協、伏完,甚至於還有他的父親!
這種事,一個不好,或許會將她的兒子送入險境!
曆朝曆代的‘巫蠱之禍’,是盤繞在後宮的巨大魔咒!
蔡文姬不是什麼有城府的人,入宮也不久,沒有經曆過太多,心裡想的,基本上都在臉上。
王允看的是一清二楚,臉上疑惑更多,道:“娘娘,母以子貴,若是大殿下立為太子,那你必是皇後,蔡家一飛衝天,何故如此遲疑不決?須知大事之下,果斷為要!”
蔡文姬深深皺著眉,語氣越發堅定,道:“我不同意!”
她不擅長與爭辯,尤其還是王允這種朝中忠臣,心有顧忌之下,更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繼續‘我不同意’。
王允心如明鏡,之前還沒有在意的蔡文姬,現在有些凸顯出來了。
“娘娘,”
王允正色抬手,沉聲道:“太子為儲君,國社之本,切不可遲疑。娘娘不在意自身,難不成,也不為大殿下的前程所籌謀嗎?”
蔡文姬緊緊抿著嘴,氣息有些急促起來。
明知道王允的話裡有問題,可最後那一句,還是令蔡文姬剛想到的幾句話瞬間化作虛無。
王允將蔡文姬的表情儘收眼底,道:“請娘娘三思,臣告退。”
蔡文姬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王允退走。
等王允一走出去,她端坐的身體頓時軟了下來,臉上的擔憂再沒有一點掩飾。
心裡糾結,掙紮,惶恐,一陣陣的不安。
好一陣子,她猛的站起來,急聲道:“去崇德殿。”
她一個婦道人家,這種大事情,是怎麼都想不明白,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她男人了。
蔡文姬急匆匆趕往崇德殿,而因為她耽誤了一點時間,王允已經先下手了。
劉協與伏完,先一步到了崇德殿。
這會兒,崇德殿內,有好幾個小孩。
除了劉辯的三個,還有何晏以及曹丕。
曹丕最大,兩歲多一點,坐在軟榻上,十分乖巧,時不時給這個喂水,給那個拿吃的,小短腿跑來跑去,邊上的宮女、內侍時不時被嚇一跳。
幾個小家夥倒是會‘交流’,時不時嗚哇哇,好像在說什麼,但劉辯仔細分辨再三,還是聽不懂多少。
等劉協、伏完進來的時候,劉辯正給大閨女換尿布。
“坐吧。”劉辯沒空招呼他,小心翼翼的換著。
劉協臉色暗緊,還是抬手行禮,而後乖巧的站到一旁。
伏完則更為拘謹,心裡忐忑不寧。
等劉辯換好,坐到他們對麵的時候,兩人連忙再次行禮道:“臣等參見陛下。”
劉辯微微一笑,道:“都是一家人,坐吧。”
劉協,伏完對視一眼,強壓著不安,慢慢坐到劉辯對麵。
劉辯伸手拿起茶會,習慣性的給對麵倒茶,餘光在兩人臉上掃過,笑容不減的道:“你們同時來朕這裡可不多見,是禦史台遇到什麼難事了?”
禦史台在這次的‘澄清吏治’行動中,扮演了一個大角色,查處了不知道多少人,自然也引來了無數彈劾。
劉協連忙道:“並不是,臣,臣弟來見陛下,是,是有事奏稟。”
見他吞吞吐吐,劉辯又瞥了眼始終拘謹不安的伏完,不動聲色拿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轉頭看向門外,笑嗬嗬的道:“今年的雪,有點格外的大。都說瑞雪兆豐年,明年會有一個好收成。”
劉協見劉辯突然轉移話題,心頭更是不安,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餘光瞥向老嶽父。
伏完比他還緊張,雖然被王允說服了,可事到臨頭,他還是恐懼,萬分想要退縮。
“陛下,”
正準備硬著頭皮說話,忽然身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伏完立即住口,轉頭看去。
隻見蔡文姬急匆匆而來,一隻腳邁入了門檻。
劉辯見蔡文姬進來,笑著道:“想兒子了?”
不遠處軟榻上,幾個孩子同樣齊齊看向蔡文姬。
相比於貌似溫和的皇帝陛下,他們都更喜歡溫柔的蔡娘娘。
蔡文姬緊抿著嘴,滿懷不安,見劉協在這裡,差點不穩摔倒,勉強穩住,俏臉有些僵,上前行禮後,欲言又止。
劉辯看著她的臉色,笑容沒了,道:“出什麼事情了?”
蔡文姬見劉辯問,嘴角動了動,目光忍不住的看向劉協。
劉辯注意到了,瞥了眼劉協,心裡驟然一動,麵無表情的拿起身邊的茶杯,又喝了一口。
劉協見狀,心跳如擂鼓,緊張到極點,顧不得其他了,直接雙手伏地,沉聲道:“陛下,臣弟以為,天下之重,莫過於國本。今皇長子劉紹,少有聰慧,有聖人之相,臣弟愚鈍,舉薦大皇子劉紹為東宮太子,以定國本,以安社稷!”
劉辯雙眼猛的一睜,神色立沉,目光冷冽的盯著劉協,喝道:“王允教你的?”
邊上還準備敲邊鼓的伏完嚇了一大跳,跟著伏地,臉色蒼白一片。
劉協是在劉辯身上,第一次感受了清晰的寒意,身體忍不住的哆嗦,連忙道:“陛下,是,是臣弟自己認為的。東宮太子,乃是國社之本,早日定下,上安百官,下撫萬民,乃是萬民期盼之舉!”
劉辯心頭怒火翻湧,甚至於對劉協罕見的浮動了殺意!
蔡文姬也是第一次見劉辯這種表情,嚇的俏臉發白,大氣不敢喘。
“典韋!”
劉辯嘭的一聲放下茶杯,大聲道:“立即將王允逮來!”
“是。”門外的典韋一個激靈,連忙應著道。但他有些不確定劉辯說的是‘帶’還是‘逮’。
同音字,其意思卻是天差地彆。
而門內的劉協,伏完驚恐的一動不敢動,心裡冰冷到了極點。
他們設想過種種可能,就是沒想到,眼前的陛下,居然反應這麼激烈,直接要逮治王允這個尚書台左仆射,朝廷的二號人物!
劉協內心恐懼,小臉緊繃,急急想著對策。
他的老丈人,禦史中丞伏完,則是大腦一片空白,完全被驚懼所占。
“什麼事情啊,發這麼大脾氣?”
典韋還沒走,便被人攔住了,聲音先到的何太後,隨後走入了門內。
劉辯見何太後來了,瞬間便將王允近來的一係列動作想了個透徹,心裡越發震怒。
‘還真是好手段,好大的膽子!’劉辯臉色鐵青,心裡的怒火有些壓不住了。
何太後一臉笑容的進門,見蔡文姬立在一旁,俏臉發白,又見劉協,伏完跪在地上,再看著劉辯陰沉的臉色,笑容不由得一僵。
她極少見到劉辯這般憤怒,饒是她,心裡不禁也有些發怵。
但想著王允的話,何太後又重新浮現笑容,坐到劉辯邊上,與他道:“多大的事情,咱們關起門來說就是了,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有話好好說,你之前不是還說要做一個仁君嗎……”
劉辯對王允的惱恨是前所未有,居然利用他老娘來算計他!
其心可誅!
劉辯深吸一口氣,強壓著怒火,道:“妄議太子,其心殊不可測!這件事,朕絕不會寬宥!”
何太後見劉辯聽不進她的話,也有些緊張起來,笑容更多,一手拉著劉辯的胳膊,道:“先不管王允的事。你就說,劉紹是不是你心裡的太子人選?”
劉辯看著何太後,不知道王允與她說了什麼,冷聲道:“是與不是,也不是一個外臣可以肆意揣度,設計算計的!”
說完這一句,不等何太後再說,向著門外發呆的典韋喝道:“你還在等什麼!?”
“遵旨!”典韋見何太後勸說不了劉辯,急忙沉聲道。
跪在地上劉協,伏完心裡陣陣發冷,滿臉憂懼、苦澀。
蔡文姬緊抿著嘴,看向劉辯的目光,都是祈求之色。
何太後同樣有些發怵,不敢與盛怒的劉辯多說,左右四顧,見沒人幫襯,隻能猶猶豫豫的老實坐在劉辯邊上。
劉辯目光看著門外,隻見雪花越來越大,天色暗沉,心裡怒氣壓的他呼吸有些困難,冷冷的掃過眼前的劉協與伏完,忽然又道:“傳旨,楊彪,蔡邕,蔡邕……”
想到蔡邕,劉辯又瞥了眼蔡文姬。
沒理會她的驚恐害怕,道:“荀攸,荀彧,司馬儁,即刻入宮!”
“是。”一直神隱的潘隱從角落裡出來,應著急匆匆離去。
劉辯安排好這些,深吸一口氣,鼻子噴出兩條白霧,而後冷冷的注視著劉協,道:“這件事,除了王允,你們,蔡邕,還有誰在其中?”
劉協身體一抖,顫聲道:“臣弟,臣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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