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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目光像是針刺一樣紮過來, 讓周家人覺得難堪。
周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周母也坐不安穩,他們隻能壓低聲音問自己的女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霍長英怎麼突然就不是霍家的長孫了?”
然後又問:“曉月,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周曉月的心一顫,她忍住慌意和退縮的衝動,逼著自己開口回答麵對:“我……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
周父氣得瞪眼,要不是場合不對, 他都想拍桌子了。
周曉月隻是擔心她把這些事傳出去,會有不好的影響,她不是故意想要瞞著爸爸媽媽的。
她想解釋,卻被周母緊緊拉了一下, 周母把聲音壓得極小:“曉月, 你和媽媽說一句實話,那霍長英到底是不是霍家的孩子?”
聽到這個問題, 周曉月咬住下唇。
那柔軟的嘴唇被口紅塗抹得嬌豔欲滴, 被貝齒壓出一個印, 最終也沒有說出話。
周曉月的沉默, 本身就是答案。
周母抓著周曉月手臂的手指不自覺用力, 掐得那玉藕似的粉臂一下子印出了指痕。
周曉月微微吃痛。
但她看到媽媽麵色慌張, 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就又說不出什麼話,任由周母抓她的手。
周父更坐不住, 急得臉上都燒起來。
他都顧不上這裡麵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隻是一個勁兒地埋怨周曉月一直藏著掖著,沒有說清楚。
“要是知道霍家舉辦宴會是為了宣布這件事, 我們就不應該過來!”
周父渾身緊繃, 他甚至覺得自己屁股下麵坐著的這個位置陡然一空, 沒了實感,好像隨時都會當眾摔下來。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周家是沾了霍長英的光,才能坐到這麼靠前,和那些身家不在一個檔次的頂級豪門排在一起。
可現在,霍老爺子在台上公開宣布,霍家繼承人另有其人,話裡話外的意思更是直指霍長英隻是養在霍家長大的!
當霍長英的光環褪去,像周家這樣靠著霍長英和霍家搭上關係,借著霍家的到處占便宜和好處的親家,就更登不上台麵了。
周父眼睛躲閃,避開旁邊人的眼神。
周母已經連頭也不敢抬。
周曉月同樣覺得惶然。
她看得明白形式。她不再是之前那個有爸爸媽媽疼愛,有霍長英照顧,可以什麼也不用操心、什麼也不用在意的周曉月了。
當她隱隱約約意識到這一切幸福背後都是有代價的,她就再也不幸福了。
她變得膽怯謹慎,小心翼翼,生怕做得更錯。
但同時,周曉月也不得不堅定。
她輕聲說:“爸爸,我們受了霍家這麼多照顧,不管怎麼樣,我們都應該來的。”
就算霍長英不是真正的霍家少爺,也同樣幫了周家很多。
周父這樣抱怨,就像是翻臉不認人一樣。周曉月說得周父卡住,更掛不住臉。他倒不是現在就開始嫌棄起霍長英,隻是生怕自己和家人被嘲笑。
事實上,不少人確實在看笑話。
“難怪霍家會同意霍長英挑了周曉月這樣什麼也幫不上的未婚妻,原來他就不是正經的長孫繼承人!”
“所以,弄了半天,全都搞錯人了?”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說來說去,還是那幫‘親家’最尷尬!”
“看那樣兒,笑死人了!沒有霍長英,看以後誰還會在意那個小未婚妻。”
“把這寶貝女兒精心養了這麼多年,結果竟敢搞錯女婿,周家虧了啊!——不對,憑他們這種背景,能和霍家搭上關係,也算撈回來了。”
惡意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肆無忌憚地通過手機聊天,耳語竊竊傳播,嘲諷和貶低他人是最不需要花心思的。
隨便議論就能儘情發泄。
可下一刻。
“嗒、嗒。”
隨著的皮鞋踩在台麵上的聲音響起,一道瘦長的白色身影緩緩地從帷幕之後,邁步走到台上。
燈光調轉,投向中間。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位“真正的霍家長孫”。
他穿著一套眾人前不久才看到過的白色西裝。
成緞的西裝衣料質地絲滑,純白色的表麵纖塵不染,在燈光下微微折射,竟然像是在發光一樣,把隻身走出的少年打造成行走的視覺中心,看得人根本移不開眼睛。
他皮膚也很白,白到沒有一絲血色,連嘴唇都是極淡的,於是被這白光聚攏著,也一點都不突兀,反而顯出聖潔、高貴的氣質,引人頂禮膜拜。
偏偏,他又長得一副濃豔的五官,眼眸狹長,眉毛、睫羽就像他垂落下來的黑發一樣深密,將眉眼攏聚得精致而豔麗。
那冰冷疏離的眼神反而調和了這份美麗,強硬地壓住豔色。
白西裝包裹住多餘的疏冷,將他包裝得柔軟,燈光又柔和了他的五官,模糊少年氣質中那些深沉、陰鬱的部分,讓一切都變得恰到好處。
即使周曉月是全場為數不多提前知道結果的人,也還是看台上看得有些怔忪。
這一刻的少年,和之前相比,太不一樣。
就像是,一株花一片草,原本就很好看的,但是風一吹,就飄到了夠不著的雲端,似乎再也觸碰不到了。
連周曉月都覺得詫異,更不要用說那些沒有絲毫頭緒、沒有心理準備的客人們。
“等等,這不是那個……”周母跟著其他人一起抬起頭看去,驚訝得鬆開了抓著女兒的手,幾乎失語。
周父更是瞪大眼睛,就怕自己看錯了。
“衛沉?!”
怎麼會是他?
雖然很多人都猜這個少年的身份不一般,但誰也沒有想過,他就是霍老爺子口中真正的霍家長孫!
他不是說自己姓“衛”嗎?
就在所有人都驚訝地緩不過神來的時候,霍老爺子已經介紹:“這就是我的親孫子,阿沉。”
真的是他!
周父、周母咽了咽口水,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呢,表示歡迎的掌聲已經驟然響起,所有人都開始鼓掌,周家就跟著鼓掌,但腦子全是懵的。
其他人也沒比周家這對夫妻好到哪裡去。
沒人忘記,這個自稱“衛沉”,真實身份卻是霍家繼承人的少爺,之前緊緊跟在周曉月的旁邊,甚至不惜與霍長英爭鋒相對,也寸步不離。
“等等,到底什麼情況?”
“這個霍家少爺,也喜歡周曉月?”
“怎麼回事!難道那個未婚妻才是霍家繼承人的評判標準?”
就好像周曉月和誰糾纏到一起,誰就會成為霍家繼承人似的。
看熱鬨的好事者震住,全都笑不出來了。
雖然在場的客人一個比一個會裝,再怎麼詫異也不會把眼睛瞪出來,把嘴巴張到脫落,但大家或多或少都會僵住一下,微微緊繃。
他們先前笑了半天。
結果嘲笑的對象不僅沒有如他們所料般掉進泥潭,反而馬上就攀附上了新的參天大樹,真是又讓人吃驚,又招人嫉恨。
尤其是那些暗暗看周曉月不爽的,更覺得糟心。
眼看著周曉月馬上要因為失去霍長英的庇護而摔下來了,卻又因為新繼承人的身份再次鞏固了不匹配的高地位,誰能服氣。
但無論他們心裡怎麼想,每一個人都在熱烈、真摯地鼓掌,每一張臉上都揚起了善意、友好的笑容。
可是他們的眼神卻都在微微遊離,思索著各種各樣的事:
想著霍家長孫換人這件事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想著更換繼承人會給霍氏集團帶來多少變化,想著霍家想通過這個宴會舉辦和召開表達什麼,想著自己能從這些變動中撈到多少好處……
來來去去,無非就是這些。
衛沉冷眼掃過那一張張光鮮亮麗的麵具,漆黑的眼珠照映不出任何光亮。
就算霍老爺子往旁邊退讓半步,示意他站到中間來說幾句,衛沉停頓一會兒,還是走上來,但他隻是衝著宴會上大的客人們點了點頭,薄唇緊抿,眼神清冷,一句話也沒有說。
霍家是給他準備了很多版的說稿。
然而衛沉不知道,這些提前準備的念白有什麼好說的,又有什麼意義。
掌聲息下去。
人們開始漸漸覺出一點古怪。
這個阿沉,和霍家的作風很不搭配,和這個宴會更是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一個闖進來的外來者,生疏又膈應。
就算用最金貴最高檔的包裝去塑造他,他也不是那種會乖乖擺在第一層的完美商品。
周曉月的心一下子繃緊。
‘衛沉是不是在緊張啊?’
‘滋滋……’係統勸周曉月想開一點,‘放心吧……沒事……’
周曉月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
她眼睛裡映滿衛沉的身影,追著那道白色,杏眼裡的擔心多得好像馬上就能溢出來,淌成一串晶瑩的淚。
周曉月也在想各種各樣的事。
但周曉月想到的卻是,衛沉在宴會上一直緊緊跟著她;她又想到,衛沉在出場之前多停留了一點時間;她還想到,衛沉可能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這種場合……
霍家太著急了。
他們當然重視這個長孫,但這種重視看似在乎衛沉所有的一切,卻又好像不是真的在乎,總是略過衛沉心裡的想法。
這麼急,這麼趕。
衛沉能適應嗎?
即使周曉月知道衛沉記憶力超絕,不可能忘記要說什麼。
她還是會忍不住憂心忡忡,就怕衛沉是陷入慌亂的茫然,一時卡殼。
周曉月自己就是一個容易驚慌失措的人,她太清楚這種時刻有多麼煎熬。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偏偏呼吸道和心臟塞滿堵住,喘不上氣也吐不出去,一個完整的音節都很難發出來。
於是越想,越急,就越慌。
到最後,手腳發軟,眼眶酸楚,又是眼淚先一步掉下來,輸給軟弱。
她現在已經在努力克製,不讓自己哭。
因為哭是沒用的。
可是光看著,乾著急也同樣沒用。
然而周曉月見衛沉在台上陷入沉默,沒辦法不替他急,她什麼都做不了,才更加難受。
‘衛沉,加油!’
她衝著衛沉做了一個口型。
周曉月這麼做的時候,其實也不知道對方能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