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靜靜地站在車前。他加上車身也沒有占據整條路,仍然留出了兩邊的空餘。
衛沉不想理會，可以徑直從旁邊繞開。
他確實不想理會司機，於是認真看了身邊的少女一眼,才轉過來：“我先送周曉月回學校。”
周曉月還來不及說什麼,司機已經服從衛沉,依言拿起手機把衛沉的話複述了一遍。
周曉月也猜到。
電話的另一邊是衛沉的親生母親,霍夫人章琦。
聽完對麵的囑咐後,司機又對衛沉開口：“夫人說,她再另外安排人送曉月小姐,請少爺放心。”
這次他往前走了兩步，把手機拿得離他們更近一些。
周曉月終於找到自己插話的機會，急忙擺手：“不用送我,我自己知道怎麼去學校。”
司機客氣地對周曉月點點頭,但還是征詢地看向衛沉。
見衛沉皺眉不說話，司機就把手機開了免提。
這個單獨為衛沉安排的司機，和一直負責護送霍長英的李叔明明有兩張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性格,但是周曉月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感覺好像看到同一個似的。
是氣質很像，沉穩,專心。
然後是做事方式。
先服從少爺,但最終還是服從霍夫人，更準確一點，是服從霍家。
但是在他們三個人之間，他隻聽衛沉的。
霍長英沒有詢問,像是早就知道了衛沉要回去的事情,少年隻是淡笑著打了個招呼。
“張叔,有我和曉月一起,不用擔心。”
張司機客氣地笑笑，沒說行不行，等著電話另一邊的人發話。
手機外放響起流暢悅耳的女聲。
“這樣，那就讓長英送曉月吧。”周曉月聽到了輕柔的笑聲。
霍夫人的聲音像是在琴上撥弦一樣動人，但是這樣優美的音律落在此時此刻，反而將無形中變得壓抑的氣氛推向更低沉的深遠。
周曉月看著霍長英和霍家的司機，又聽到霍夫人的話，心裡湧上熟悉的無奈。她又體會到那種被忽視、被略過的滋味。
她知道，他們也是為了她好。
這個念頭閃過，周曉月卻開始覺得不適。她腦海裡紊亂的“滋滋”聲變得響亮了一些。
“不好意思啊曉月，阿姨也不想找事，但這幾天確實事情比較多，阿沉才回來，又剛轉了新學校，我不放心，先讓長英陪著你吧，好嗎？”
霍夫人語氣裡充滿歉意，十分真誠。這讓周曉月感到一點無措。
因為她忘不掉那天宴會上霍夫人對衛沉的許諾，隨口就說把她送給衛沉，也忘不掉霍夫人打給她爸爸，又讓她接電話拐彎抹角地試探。
周曉月已經明白，霍夫人對她再好，其實都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這個事實擊中了她，同時又讓她在霍夫人麵前那種下意識的堂皇和不安都鎮壓下來。
何況現在霍夫人沒有出現，隻是隔著電話和她聊而已。
周曉月不會再像上一次那樣慌亂。
她先說：“其實我不用人陪，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
這句話周曉月是對在場所有人說的，她覺得自己說過好多次，但從來沒有人聽。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他們都認為她很脆弱，要將她保護起來嚴加看管。
可是她不想一直這樣，被嗬護、被珍藏。禮物再珍貴，也永遠都是一件物品。
這已經足夠讓從以前就認識周曉月的人感到驚訝了。
這裡沒有人比霍長英認識周曉月更久。霍長英的眼神波動，他看向周曉月，眼睛深處湧動著看不清的細光。
但周曉月還沒有說完。
她才從父母的真實想法裡逃出來，心裡還沉著一股複雜的悲傷，這種情緒促使著周曉月說出：“我沒關係的，霍阿姨。但你找的是阿沉的話，應該問一下他的意見。”
這句話落下，連沒怎麼見過周曉月的張司機都意外地看了少女一眼。
因為她明顯是在說霍夫人單方麵定下提前回家這件事。
這可以理解成一種勸解，也可以理解成一種反駁，甚至是指責。
不過，少女的聲音清甜又軟糯，語氣溫吞，很難體現出攻擊性的意味。當周曉月來說這些話，就變得十分無害。
但又因為她是周曉月，她為衛沉出麵這件事本身就顯得很不可思議。
霍夫人在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一會兒。
顯然，霍夫人也沒想到周曉月會這麼說。
其實司機已經告知了衛沉的拒絕，但霍夫人還是堅持要衛沉先回家。
霍夫人甚至乾脆放棄去詢問衛沉，變著法子地通過說服周曉月來達成目的。她已經清楚，比起自己，衛沉顯然更在意周曉月這個事實規律。
霍夫人馬上就學會了怎麼使用這條定律。
她隻是想不到，不止是霍家的兩個真假少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周曉月也因為各種原因在不斷地劇變。
霍夫人沒有說話，其他人都沒有貿然插嘴，在這種令人不安的寂靜裡，周曉月反而顯得冷靜。
哭過的眼睛讓少女看上去比平時更柔弱也更動人，但是她的神情卻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堅定。
她尊重衛沉的想法，更尊重自己。
在霍長英皺眉的時候，衛沉反而神色微鬆，連緊抿的唇線都啟開一絲縫隙。
那雙黑壓壓的眼睛在夜色下卻格外地亮。
霍夫人看不到這裡的情形，但是她也察覺到安靜太久，馬上就抱歉地說：“對不起阿沉，媽媽沒想到。”
霍長英同樣在這裡。
但是在這個語境之下，霍夫人這句自稱隻是衛沉的“媽媽”。
霍長英習慣性地笑了一下，那雙深邃的眼半眯起，在收攏的眼睫毛之下映出一線幽暗。
霍夫人還繼續說。
“唉，我就是怕你不想回家才打電話催的。
難得你們能玩到一起，我也不想打擾，隻是現在的情況……”
“我知道了。”
衛沉不等霍夫人說完就打斷，他直接拿起手機，用一句“我會去的”向霍夫人表示了自己的態度，安定了霍夫人的心，然後他緊接著就說：“但不是現在，我的朋友需要我。”
接下來，他直接掛掉了電話。
他連一點彎都不繞，再一次把自己的想法重申一遍，直接駁回霍夫人。
周曉月心頭一跳，她本來想說自己“不需要”，卻在驚愕和衛沉難得柔和的目光之中閉上了嘴。
她今晚越是傷心難過，就越是想要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