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月一開始沒有看到衛沉。
少年腳步輕,安靜地從她身後走過來,如同一塊沉默無聲的磐石。
但岩石自有分量。
支撐大地,承載山海。
奇異的,一刹那,周曉月的心驀地安定下來。然後她才順著章綺的視線轉過頭。
冷俊瘦長的身影映入周曉月的眼,少年精致的五官在蒼白冷沉的臉上像是精心雕刻一般,隻是從眼角到眉都冰封著,麵無表情。
但周曉月再也不會覺得他冷漠。
“周曉月。”
衛沉一開口,念出的就是她的名字,表明自己的存在和支持。他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彆怕,沒事的。”
他還是隻會翻來覆去那麼簡單的安慰,短促,卻有力,“按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那低沉的聲音有些嘶啞,顯得粗糲,在周曉月耳邊摩挲過。
周曉月原本還算平靜的心忽的劇烈一跳,放不回原來的位置了。
衛沉注視她的方式,就好像隻能看得見她一個人,讓周曉月不禁產生被擁抱的錯覺,她被看得發燙,連忙收回視線。
不知怎麼的,她不敢看衛沉了。
但是這也意味著在場另一個人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即便衛沉到今天為止也沒有對章綺叫過一聲“媽”,他很明白分寸和禮貌。
與其被喊“阿姨”,章綺倒寧願衛沉保持沉默。
可是衛沉隻對周曉月說話,表現得這麼明顯,就是直接到毫不掩飾地在章綺麵前偏袒維護周曉月。
章綺看著這對少年少女挨著。
就算沒有更親密的舉動,彼此之間流動著的粘稠氛圍也把他們緊緊聯係了在一起。
這讓章綺眉頭皺緊。
不過。
章綺是一個無論如何也要維持體麵的人,她輕聲歎氣把話接過來。
“婚約不是那麼簡單的過家家兒戲。”
章綺按壓下心底的怒意,耐著性子告訴周曉月和衛沉,“兩家一起訂的婚,不是隨便說取消就取消的。”
衛沉冷靜地反問:“沒有訂婚儀式,不正式,不複雜,為什麼不能取消?”
章綺噎住,無法辯駁。衛沉拆穿了章綺那句半勸半告誡的話術。
這場婚約本就是一個意外。
畢竟誰也不會想到霍長英會選周曉月……而且這也是從小定下來的,哪裡會認真舉辦訂婚儀式。
隻是對外承認周曉月和霍家的關係,就足夠讓周家吃甜頭了。
這就是一個為霍長英專門準備的過家家遊戲。
衛沉回來,章綺為了他,甚至一度想要更換玩家。
章綺屢次“用”周曉月當做獎勵的糖果,想要拉攏討好衛沉。
可衛沉從來沒有答應過。
她知道霍長英喜歡把周曉月完全拴在身邊,衛沉卻不是。章綺看不透這個半路認回來的親生兒子。
無論章綺怎麼看待周曉月,章綺能這麼做,就是根本沒有想過真正讓周曉月嫁進霍家。
哪怕在霍長英和周曉月在一起這麼久還沒有半點厭煩,章綺也隻是想維持現狀,不想觸霍長英的黴頭。
反複“用”周曉月,是個昏招。
章綺不是看不到這裡麵的風險,但她太想要和衛沉拉近關係了。
少年的形象早就比背債照顧孫若男時精致了,穿上校服,理好頭發,乾淨而整潔。
尤其是在周曉月身邊,那雙連總是顯得陰鬱的眉眼也會變得得明亮許多。
然而他給章綺的感覺,卻比他們最初見麵時更加冰冷、銳利,像是一塊永遠捂不熱的冰。
章綺拿衛沉沒辦法,轉向周曉月:“曉月,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你爸媽……”
說到一半章綺頓住,見周曉月表情堅定,沒有絲毫動搖,章綺立即清楚周家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章綺改口:“你要取消婚約,有沒有想過長英?”
章綺緩慢而有調理地細數霍長英的付出,又是怎麼照顧周曉月的。
她有意地讓周曉月陷入愧疚和自責,最終回到原先的結論。
“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周曉月呼吸一促,衛沉馬上關心地湊近,少年半長的頭發掃過周曉月的肩,像要依偎過來給予安慰的大型犬獸毛發。
但周曉月也隻是極短地焦躁,很快調整過來。
而她的燥意,不是因為感到歉疚,是壓抑著的傷心,和憤怒。
再提及霍長英隻會起到反作用。
她受夠了。
周曉月現在隻想要和他斷開一切的關係——
她想要把霍長英在自己生命中的所有痕跡都清理出去。
哪怕要違逆父母,哪怕要離開周家,哪怕要頂撞霍夫人。
“霍長英一個人決定了有這個婚約。我一個人不能決定取消……”周曉月把章綺的意思說了出來。
她聲音輕緩,語氣卻沉重。
章綺再竭力掩飾,還是忍不住變了臉色。
“曉月!之前你對和長英的婚約可不是這個態度,現在你突然這麼說……看來你不僅是對學習有上進心,彆的心思也多了。”
虛偽喬裝的溫和善意還是撕開了,露出豪門居高臨下的殘酷本質。
“是不是因為身世……”
衛沉的視線直射過來,章綺堪堪停下話,但急切的語氣已經充分表達了懷疑。
這種猜疑帶刺,傷人得很。
好在周曉月早就遭受過這樣的猜忌預演,她心裡也有了準備。
這根本不足以阻礙她想要切割種種束縛的向往。
她隻是想要成為“周曉月”,隻是周曉月。
她不想聽話!
周曉月甚至覺得有一點好笑。
在她乖乖聽話的時候,他們都說她嬌氣任性,一點也離不開霍長英。現在她真正任性了,他們反而一個比一個驚訝。
“不是。”
她的心從剛才開始就因為衛沉跳動了一下又一下。
但在是不是為了衛沉放棄霍長英的問題麵前,她有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