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容完二人經過絕塵長老身邊時,卻頓住了腳步。
容完道:“絕塵長老,我聽聞這些年來,我徒弟無論受了什麼傷,你從不肯給他丹藥療傷,這是為何?這些弟子們狐假虎威,仗勢欺人,我體諒他們尚且年少不經事,便原諒了,但你已經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還和一個小孩計較,三番五次為難他?不覺得可恥麼?”
明知這樣做會崩坍洵毓君一貫風輕雲淡的形象,但容完還是忍不住,實在是——在他未曾到來的那些年,戚碧樹身上所遭到的,太不幸了,而這些不幸全都是由這些人帶來的。如果他不為戚碧樹討一口氣的話,天底下又有誰會為戚碧樹多說一句話?
絕塵一把年紀,卻要站在麵容看起來比自己年輕二三十歲的人麵前聽訓,臉色不由得一陣發白。可他多年沉心煉藥,修為如今不過剛剛元嬰,洵毓君一站到麵前,他便能感到對方那強大的修為帶來的威壓,實在不是自己可以匹敵的。
他盯向戚碧樹,戚碧樹卻仰著頭,視線全落在容完身上。
“是老朽糊塗了。”絕塵咬牙退讓:“因一己之私便苛待一個小孩,實在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容完倒也無所謂對方是否真心道歉,隻當給他一個難堪,給他一個教訓而已,淡淡道:“知道便好。”
師徒二人就此從蓬萊宗離開。
雲上,容完把白玉匣子打開,裡頭果然用寒玉冰塊包裹著一株藥材,上半部分是雪蓮,下半部分是天冬,乃是雪蓮和天冬糾纏生長所致,是非常稀罕的藥材,能解百毒,回神補氣,也能提升修為。
容完掂量了兩下。
戚碧樹看不出其中有什麼門道,便拉著容完的袖子問:“師父,絕塵不會使詐,給我們假的吧。”
容完笑道:“是真的,料他還不敢以假亂真。”
“不過,師父找掌門要來紫霄山做什麼?”戚碧樹不解。
畢竟,這紫霄山並不是什麼靈氣充沛的寶地,也沒什麼藥材生長,要來實在沒有用。偌大飛羽山,已經夠師徒幾個人住了。
“你不想去紫霄山看看?”容完道:“那可是你母親生前居住的山頭。”
戚碧樹頓時一怔。
二人說話之際,騰雲已經緩緩在紫霄山降落,正是黃昏時刻,淡紫色的霞光落在空曠的長滿雜草的山坡上,雖然顯得壯觀綺麗,可也平添幾分人故事非的悵然。
戚碧樹卻顯得興致寥寥:“師父,我,我其實並不想過多追憶我母親,她當年自戕追隨我父親時,從未考慮過我,十二年來,我雖思念她,但是也怪罪過她。”
容完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由得頓了頓。
戚碧樹將劍隨意插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漠然道:“她生下我的時候,便應該知道日後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的遭遇,沒有親人,無非是撿垃圾吃長大,和野狗爭奪食物,她還留了那些仇人下來,將我血脈封印,讓我無法修煉……”
戚碧樹這十二年來,每逢夜深人靜,蜷縮在被窩裡捂著鼻青臉腫的傷口,想起這些,便覺得對親生父母的怨恨多於惦記,意難平,卻無處發泄。
可現在提及,情緒卻很平靜。
他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已經有了新的家,新的親人,新的寄托。他抬眸望著容完,眸子被霞光映照著,隱隱有遠勝於夕陽的光芒流動,不知道是希冀,還是渴望。
容完聽他說完,沉默片刻,倒是不知道該不該將凝魂爐拿出來了。
“不想和你母親扯上關係也罷。”容完思索片刻,道:“但即便如此,這座山還是送給你。”
“送給我?”戚碧樹一愣。
容完道:“我會在這座山上建一片結界,除你之外無人能進,以後你心情不好,不要亂走,可以來這裡待上片刻。”
容完本意是見到戚碧樹前幾日魂不守舍,便想送他點什麼東西讓他高興高興,所以才從柳傾藏那裡把凝魂爐討來了,可現在聽戚碧樹如此說,他又覺得這時候讓戚碧樹見到母親,戚碧樹未必會高興。於是隨機應變,順手把這座山頭送給戚碧樹。
卻沒料到戚碧樹長到這麼大,從沒人送過他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獨屬於自己的東西,哪怕是一件衣服,一床被褥,都沒有屬於自己的。現在突然被送了這麼大一件禮物,還是一整座山,戚碧樹簡直——
情緒到了儘頭便想哭,果不其然。
“謝師父!”戚碧樹終於忍不住,站起來一頭紮進容完懷裡。他還沒長大,還可以抱著容完的腰抹眼淚,但再過幾年,身形便要超過容完了。
二人在紫霄山上待了片刻,怕飛羽山上幾人掛心,便先回去。
戚碧樹算是小小報了仇,如釋重負,腳步都輕鬆許多。
路上,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恢複軀殼之後的修為,若是沒有估計錯誤,應該已經到了金丹期,不知道能否和金丹後期的雲皓師兄一戰。
可若軀殼不能恢複,便一切都免談,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恢複軀殼。
解滄川給他的回轉丹隻能維持七日,七日一過,他又要變成靈力低淺的獸類。因此,在七日之內,他必須要將那東西拿到手。
二人回山,到了山腳下卻不見雲皓來迎接,隻有溫思甜等在那裡。
溫思甜先看了容完一圈,見他無恙,才鬆了一口氣,道:“師父,你去了大半日,不知道可有收獲?”
“拿到了。”容完指了指懷裡的白玉匣子,“不過,雲皓呢?”
雲皓沒有下山迎接,真是奇怪。以他的性子,應該早就急得跳腳,按捺不住去蓬萊宗接人了。
溫思甜麵露苦色:“師父,你上山就知道了,看看誰來了。”
容完心中奇怪,於是帶著戚碧樹和溫思甜上了騰雲,不消片刻,便在竹屋前落下。還未落下,就聽見後院幾聲酒罐子被摔破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氣憤的女聲:“我聽說洵毓君受了傷,都主動把龍牙草送過來了,怎麼就還不讓我見上他一麵了?我思慕他有什麼錯了我?”
雲皓怒氣衝衝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思慕我師父?”
那女聲又怒道:“既然這樣,把龍牙草還給我!”
溫思甜低聲愁苦地道:“解穀主說要幫助四師弟恢複軀殼,需要幾種藥材來輔助煉丹,其中一種便是龍牙草,我和三師弟白天閒著沒事,就下山去找,誰知道把屠仙門的孔子蘭道長引來了,說手中有龍牙草,願意給我們,但唯一的要求就是見師父一麵,我們以為師父不在山上,便誆她來了,可她卻賴著不肯走了……”
容完:“……”
這位女修可難纏得很,當年洵毓君外出遊曆的時候,她對洵毓君一見鐘情,便糾纏不休,從屠仙門一路追到了飛羽山,後來還是她兄長苦苦哀求,才把她帶了回去。後來她從屠仙門出來,自己分立小派,便將據點立在了蓬萊宗附近,就是為了離洵毓君近一點,可以說是非常癡情了。
洵毓君平時不下飛羽山,她便沒法接近。
這下好不容易跟著溫思甜和雲皓上了山,她肯定要賴著不走啊!
溫思甜問:“師父,這下怎麼辦?”
容完也不知道怎麼辦,隻好道:“先進去看看再說。”
還沒走出兩步,就被拽住了袖子。
戚碧樹釘在原地不肯走,也不願意讓師父走。不知道為什麼,他明知道師父應該有師娘,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可他心裡就是,就是好像被針紮了似的,難受得慌。
容完回頭問:“怎麼了?”
戚碧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容完,心中亂糟糟的,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什麼借口讓師父彆見那人,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道:“師父,我肚子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