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在胸腔中翻騰,他終於從儲物袋中取出長劍,不再躲避,斜上擋住林況的劍。
兩種不同的劍氣在劍上交鋒,一方明顯處在下風,林況麵色微變,迅速收劍後退。
段清澤緊跟而上,長劍幾乎看不到本體,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殘影,淩厲的劍氣從四麵八方攻向林況。
林況邊躲閃邊揮劍抵擋躲閃不掉的劍氣。他從未跟魔尊交手過,如今才知他為何被稱作修界千年難遇的天才。
首先是劍氣角度的刁鑽,其次是劍氣的烈度,最後是這劍氣的詭異,他必須萬分小心才不至於中招。
反觀段清澤,一邊對付林況,一邊還能抱著沈黎冷酷地問她:“林之意若死在你麵前,你可難過?”
沈黎怒聲道:“你休想!”她要跑給他看,休想“在她麵前”!
段清澤怒笑:“你當我殺不了一個小小的林之意?”
他忽然揚聲道:“賀滃!接著!”
賀滃先是下意識應聲,隨後微怔,宗主叫他接什麼?
疑問生出的下一刻,他見到宗主將懷中的女修往他這邊拋來,便連忙去接。
沈黎被拋上半空,紅色裙擺在空中劃過一道豔麗的弧度,她正好麵對著段清澤的方向,見他趁林況被困於他劍氣無法援手時直衝下方而去。
她孤注一擲,團起自己的神識探入陣盤中,瘋狂發動功法,神識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她卻顧不得了,隻大喊道:“我看不到!”
他說要讓她親眼見林之意死,她若能順利逃走便是看不到不知道,他的目的就達不成了,為了追她或許會暫時放過林之意。
沈黎的話沒頭沒尾,段清澤鐵了心要殺林之意,根本就沒理會她的話。
可下一刻,那紅色的身影突兀消失在半空中。
剛要接人的賀滃接了個空,比段清澤先一步明白所謂的“我看不到”是什麼意思,她人跑了,不就是看不到了嗎?
他連忙揚聲道:“宗主,人不見了!”
段清澤的劍氣已逼近林之意,林之存和幾個林家長輩都正要趕來救援,眼見卻是來不及了。然而他卻在千鈞一發之際驀地回頭,隻見賀滃手上根本沒有沈黎的身影。
賀滃怕宗主遷怒自己,連忙道:“她好像是用某種法寶跑的!”
段清澤眼神驀地一沉,他突然回頭,抬手用靈力攝起沈黎剛才扔到地上的紅蓋頭,便再也不看林之意,徑直離去。
戮天宗其餘長老見宗主都走了,便也棄了對手,從容離去。
廣場一片狼藉,有人因受傷而哼哼,有人在慶幸戮天宗沒有殺到底。
好好的婚禮毀了,新郎差點被殺,新娘失蹤。
錢瑜越過人群衝到林之意身邊,哭著說:“表哥,你就不該娶那個禍害!她差點害死你!”
林之意麵色發白,直麵洞虛修士的殺意,令他從神識到身體都在戰栗,半點沒聽進去錢瑜的話。
手臂上傳來有力的攙扶,他怔然回頭,是他的兄長林之存。
林之存沉穩道:“可有受傷?”
林之意搖搖頭,有些倉皇地說:“兄長,靜蘭她……她會怎樣?”
林之存道:“她似乎是用某種法寶跑的,魔尊不一定追得到她。”
“表哥!你剛剛差點被魔尊殺了,你怎麼還在擔心那個女人!”錢瑜氣憤道。
林之意看向錢瑜,呆呆點頭:“是,是我太無能,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
錢瑜道:“什麼妻子?你們還未拜堂,還不是夫妻!”
林之意聽到了錢瑜的話,這些話都進入了他心裡。
是啊,他和靜蘭沒有拜堂,他們還不是夫妻,她就失蹤了。他有種預感,將來若再見到她,他們這樁合作的婚事也不會再繼續了。
林之意忽然轉頭看向林之存,有些急切地說:“兄長,可有辦法找到靜蘭?”
林之存搖頭:“我們都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寶跑的,天下之大,上何處去尋?”
他指了指自己父親林壬塗那裡道:“去吧,父親要跟薑家談婚約之事,你應當在場。”
林之意渾渾噩噩邁步過去了,錢瑜想跟上去,但被林之存冷淡地看了一眼,頓時瑟縮了下,不敢再造次。
另一邊,段清澤在離開林家一段距離後便停下,取出尋靈蝶,用紅蓋頭尋找沈黎的蹤跡。
她之前戴過的手鐲經過重新煉製,已無法再找到她。
尋靈蝶在紅蓋頭上懸停,片刻後以紅蓋頭為圓心繞了一圈,停頓片刻,又繞一圈。
段清澤沉下心,這就表示尋靈蝶也找不到沈黎。不是因為這紅蓋頭貼身的時間還不夠長,若如此尋靈蝶隻會停那裡不動,而是因為太遠,超過五百裡,超過了單隻尋靈蝶搜尋的方向。
段清澤也想不到沈黎是怎麼跑的。她丹田已毀,他在剛將她抓住時已確定,照理說用不了法寶才是,可事實是她確實瞬間逃出了五百裡外。
他讓岑魄帶戮天宗門人回去,而他自己隨便選了個方向飛行,每飛出一百裡便會停下讓尋靈蝶嘗試尋找,可直到飛出了千多裡,還是毫無所獲。
蒼滄大陸太大了。
可若要段清澤放棄,卻是不成的。
段清澤忽然想起他五歲前經曆的一件小事。
看管他們的小廝很喜歡吃一種名叫玫瑰酥的糕點,有錢了便會去買,他聞著香味,經常巴巴地看著,想象著自己也能吃上,天天想,夜夜想。那一天,那小廝要調走了,臨走前突發慈悲,給了他一塊玫瑰酥。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那樣好吃的美味,比他想象中好吃一萬倍。而在那之後,到他被賣之前,他再也沒有吃到過,對玫瑰酥的渴望從原來的虛幻變得真實。那種渴望折磨著他當時幼小的心靈,後來被賣作藥人,承受了更多更真實的痛苦,那渴望才消失。
就像是如今,從記憶中回顧那段過往是一回事,親眼看到沈黎,抱著她,聽她的聲音,聞到她身上的氣息,感受著她整個人的存在……這是完全不同的。先前因記憶而起的那虛幻渴望變得真實而迫切。
她想要嫁給彆人,沒關係,不是沒嫁成麼?
她逃了,也無妨,他再把她抓回來便是。就像那玫瑰酥,他也總有不再在乎的那天。可在那之前,她必須在他身邊,完全屬於他。
段清澤從儲物袋中取出裝尋靈蝶的木盒,他原先有七隻尋靈蝶,而沈黎曾在賀滃找來時將那隻尋靈蝶抓住給了他,目前木盒裡有八隻尋靈蝶。
段清澤取出七隻尋靈蝶,雙手飛快地掐著法訣,片刻後,七隻尋靈蝶排成一列,往某個方向飛去。
他沉默地跟上。
世人皆不知,集齊七隻尋靈蝶,輔以特定的法訣,便可以命令它們帶他去尋找最渴望的東西。
在遇見沈黎之前,他出現在尋仙鎮附近便是利用七隻尋靈蝶尋找玄石。尋靈蝶需要休息,他當時隻是暫時在尋仙鎮停留,哪知後頭一切都脫離了他的計劃。
但他此次並不知道尋靈蝶會帶他去尋玄石還是沈黎。
尋靈蝶走走停停,一天後,他發覺它們在一座縣城停下了。
他認識這裡。
五郎君縣,他在這附近拿回了記憶,也在這裡用劍氣傷了沈黎。
她怎會回來這裡?
段清澤收起尋靈蝶,停頓片刻後,也將瑞蠻麵具收起。
他慢慢踱步,很快便接近了當初他和沈黎一起住過的街巷。
“唉,小郎君,你去哪了?怎麼才找來?你娘子不知為何昏倒在我那出租院中,當真是嚇了我一大跳。你們先前是出遠門了嗎?先前也不跟我說一聲,我還當你們遭遇災禍了呢!”
段清澤循聲看去,說話的是當初他和沈黎租房的房東,馬二媳婦。
他沒想到沈黎真在這裡,沒有理會馬二媳婦便快步往那院子走去。
馬二媳婦見他那急切離開並不搭理她的模樣也不生氣,隻是笑著搖搖頭,這對小夫妻可真恩愛啊。
因為他們交的房租還未到期,她並未重新將院子租出去,如今他們回來了,也正好繼續住。
段清澤一把推開院門,疾步踏進去。
不管沈黎因為什麼回來這裡,她都彆想再逃掉。
段清澤腳步一頓,因為他看到沈黎正扶著房門看著他。
沈黎身上是一身青灰色的舊衣,看得出來洗了很多遍,跟馬二媳婦的衣著樣式差不多,應該是馬二媳婦給她換的衣服。
此刻她麵色蒼白,神情疲憊,怔怔看了他半晌,見他不先出聲,便自己先開口試探道:“阿澤?”
段清澤愣住,他萬沒有想到會從她口中再聽到這個糾纏了他很久宛若心魔的稱呼,明明不久前她還稱呼他為魔尊。
沈黎頭疼得很,她感覺自己好像是神識使用過度了,卻隻能打起精神應對,望著麵前巋然不動的男人,她苦著臉說:“不能是魔尊吧……阿澤,你可彆再嚇我了,我真經不起嚇。”
這一刻,擁有全部完整記憶的段清澤明白了此刻的狀況。
不知是為何,沈黎失去了後麵那些記憶,隻以為他剛利用陣盤清除那三百多年的記憶歸來,她想知道他是否成功了,現在的他究竟是哪一個。
想到沈黎對兩個他的區彆對待,段清澤露出一個淺笑。
她希望他是哪個,他便是哪個。
段清澤快步走上前,輕輕抓著沈黎的手臂,她已習慣性地倚靠過來,完全沒有一天前他抓住她時的僵硬緊繃。
他嘴角不自覺勾起,他喜歡她這樣。
見沈黎全身都沒力氣,段清澤彎腰將她抱起,送入屋內。
臥房裡的床上已多了些被褥,想來是馬二媳婦準備的,他將人放到床上,坐在床邊俯視著她。
沈黎還在打量他。
見他看著自己不說話,她受不住出聲道:“……朋友,麻煩您說句話,你這樣我很害怕。”
記憶中那種覺得沈黎真好玩的情緒在現實中重現,段清澤輕笑一聲,看著她道:“成功了。若我是魔尊,難道會有這樣的耐心跟你說笑?”
沈黎提著的心放下了些,覷著他道:“當初是誰說我根本無法分辨?”
段清澤想,你確實無法分辨。
他捉了沈黎的手在自己掌心,悄然將重新煉製好的手鐲扣在她空空如也的右手手腕上,笑看她:“那你要如何?”
沈黎抽了下自己的手沒抽動,便也隨他去了,搖頭道:“分辨不出來那就隨便吧。你若真變回了魔尊,卻屈尊降貴陪我演這麼一場戲,我可賺到了。”
段清澤又笑:“真這麼想?”
沈黎道:“那不然呢?我又沒有辦法。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頭好疼……但是我昨天……”
她愣了愣,她昨天乾了什麼?
段清澤雙手按上沈黎的太陽穴,輕輕按揉,溫聲道:“頭疼便不要多想,先睡上一覺。”
沈黎確實頭疼得厲害,便道:“那好吧……我先睡一覺,晚點你要詳細點跟我說你怎麼做到……”
她話還未說完便昏睡過去,顯然剛才是強撐著起來的。
段清澤在沈黎睡著後便鬆了手,在她身上翻到了兩個儲物袋。
其中一個是她自己的,裡麵的東西他都知道,另一個裡麵裝滿了靈石法寶等。他將第二個儲物袋收走,免得她察覺異常。
但令他意外的是,他沒有在她儲物袋中發現陣盤。
因為沈黎記憶缺失的症狀是如此熟悉,他很自然地想到是因為陣盤,當時陣盤確實被她拿走了。
他甚至懷疑,她無緣無故瞬間消失也跟陣盤有關,她儲物袋中的其餘法寶,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做到讓她瞬息間離開五百裡以上。
但在她的記憶中,陣盤應該在他手中,他便不能問她。
段清澤起身時,將馬二媳婦整齊疊好放在一旁的沾了灰塵的嫁衣收走,在屋外用靈火燒成灰燼。
隨後他去找了馬二媳婦,編了個故事,說他們兩人其實是私奔的,消失的這段時間其實是被她家人抓回去了,她家人要她嫁給一個傻子,她從婚禮上逃出,他殿後,因此才晚到一天。他說她受不了家人對她的殘忍,記憶出了些問題,以為她從未被抓回去過,請馬二媳婦注意些,彆說漏了嘴。
馬二媳婦被段清澤編的故事感動哭了,連忙應下,又熱情地讓段清澤拿了些她剛做好的饅頭回去給沈黎吃。
段清澤回去時沈黎自然還未醒來,她的麵色跟唇色一樣蒼白,靜靜地睡在那裡就好像隨時要消失。
段清澤坐在床邊,握住了沈黎泛涼的手,低頭凝視著她,許久才勾唇露出個危險的笑容。
天道害他一生,不曾想偶爾也會做件好事。
沈黎,好好睡,醒來我還會是你的阿澤,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