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很心虛,秉承著少說少錯的原則,隻能繃著臉點點頭。
賀滃也沒在意,低著頭實際上在跟段清澤傳音:“宗主,我已讓所有門人暫時不得靠近此處,不知您還有什麼吩咐?”
就在片刻前,賀滃得到段清澤的傳音讓他清場,他迅速完成了命令,段清澤帶著沈黎落在本殿前的平台上時才會一個人都沒見到,這一路也沒人打攪他們二人。
段清澤在沈黎麵前總歸要演一演的,因此在賀滃喊完之後說:“下去吧。”
與此同時,傳音給他:“立即把薑家女成為宗主夫人這一整件事傳出去,包括我有林家血脈一事。我要林家薑家成為正道眾矢之的。”
賀滃立即領命,宗主給了明確的目的,那中間具體如何發揮便是他該考慮的。
他如同來時一樣又安安靜靜地退走了。
直到此時沈黎才抓著段清澤的手臂小聲道:“剛剛我差點窒息,你嚇死我了!”
段清澤笑道:“我又不是沒扮過魔尊,他們幾時質疑過?”
沈黎想起之前段清澤單獨去找萬炁宮宮主麻煩回來後,確實遇到了戮天宗長老和徒弟,當時他說的那些話害她以為他早想起來了,真是驚了個半死。
他往日的威信擺在那裡,誰敢莫名質疑他?
“話是這麼說,我們還是快點走吧!”沈黎催促道。雖然周圍好運地沒有人,但光待在戮天宗中這事就讓她壓力大到受不了了。
段清澤卻道:“哪有剛來就走的道理,那才惹他們懷疑。”
他摘下麵具丟回儲物袋,牽住沈黎的手,帶著她往本殿內走。
沈黎感覺自己就跟闖空門的賊一樣緊張,偏偏段清澤根本不聽勸,她隻好緊跟上他,同時在心裡安慰自己,就算被人發現了,他也可以將她安全帶走,她不用害怕。
想到以後說不定再沒有機會過來,沈黎到底還是克服了緊張情緒,抓緊這次機會好奇地打量四周。
這座宮殿很大,十幾根粗大的柱子撐起宮殿頂部,兩邊似乎還有偏廳,而大門正前方則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寬大寶座。無論是柱子,還是牆壁、殿內的飾物,無一不精致,處處顯出財大氣粗的氣質。
跟她在話本中描述的議事廳自然是不同的,但那寶座卻都存在。
段清澤徑直走上寶座,坐下後輕輕一拉,沈黎便坐到了他腿上。
她心裡尖叫,耳朵都紅了。
這是她寫過的姿勢啊!他先前來殺她前完整看過她的話本嗎?等等,現在的阿澤隻怕也不記得了……那就不要緊,不要緊。
沈黎故作自然地環視下方,不去想那些不和諧畫麵,隻覺得坐在高處的感覺果然很好。
段清澤掃見沈黎好奇打量的目光,也同樣環顧這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有她在懷中,這個冰冷熟悉的地方,都似乎變得溫暖起來。
他從後攬著她的腰腹,下巴抵在了她肩上。
“太重啦!”沈黎推了下段清澤的下巴,卻隻換來他的低笑。
他低聲道:“讓我再靠一會兒。”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笑意中似乎又隱隱有些懇求、撒嬌的意味,沈黎便心軟下來,嘴上說:“那就隻給你靠一小會兒。”
段清澤心滿意足地閉著眼,隻靠觸覺和嗅覺感受著沈黎的存在。前些時日在這個地方日夜不斷的焦躁,已被逐漸撫平,他幾乎想不起之前自己在這裡的遷怒。
等到沈黎坐得腿都僵了,掙紮著提醒段清澤,他才意猶未儘地睜眼。
段清澤剛一鬆開沈黎,她便跳到了地麵上,提議道:“我們再去看看彆的地方吧?”
因為這麼久都沒人過來,沈黎基本可以確信戮天宗門人不會來打擾他們的宗主,也就放鬆下來,多了參觀的興致。
見沈黎興致勃勃,段清澤也就順她的意,任由她把整個前殿都走了一遍。
沈黎在偏廳看到青玉地麵有好幾處崩裂,不禁好奇道:“還有人在這裡切磋的嗎?”
那是段清澤曾經因為煩躁而遷怒留下的痕跡,他麵不改色地說:“或許吧。”
沈黎道:“也是,你也不知道。”
前殿大而空曠,很快就都看完了,也沒什麼值得看的,沈黎便跟著段清澤進入後殿。
後殿也很大,走過一扇很大的山水屏風後,便是一個跟前殿差不多空曠的房間。最裡麵有一張大床,周圍散放著一些桌椅,裝飾品不少,但看起來像是隨意擺放的。
沈黎停下了腳步,原來這裡就是魔尊的臥房。
“好像也沒什麼可看的。”沈黎說,她一向對魔尊敬而遠之,雖然知道那個要殺她的魔尊已經不在了,她對於過分窺探他的隱私還是有點犯怵。
段清澤道:“就這麼怕魔尊?即便他已經不在了?”
沈黎點頭:“心理陰影太大了。我差點死在他手上兩次。”
段清澤心道,是三次。
他雖覺得自己並不在乎沈黎將他看做是“阿澤”,但她如此懼怕“魔尊”還是讓他有那麼點不悅。
他自顧自走入臥室:“阿黎,魔尊也曾經是我的一部分,你不想了解另一部分的我麼?”
沈黎心想,還真不想。
但見段清澤已四處走動起來,她一個人又不可能離開,也隻好裝模作樣地四下看看。
這個房間幾乎沒有留下魔尊的生活痕跡,她看不到他的喜好,看不到他的憎惡,這隻是個偶爾休憩的房間而已。而如今,屬於魔尊的那幾百年記憶消失,“魔尊”就真的什麼都沒留下了。
段清澤回頭,見沈黎凝眉似乎在想什麼,便問道:“阿黎,你看出什麼了?”
沈黎回神,遲疑道:“突然覺得魔尊好像也有點可憐。”
因為置身於這間簡單的臥房,沈黎好像才終於有了一種實感。
魔尊已經不在了,再不可能傷害她。
她其實可以任意窺探他的隱私,了解他的過去,占他留下的好處,而完全不用擔心被報複,想當初她不敢沾阿澤的便宜,不就是怕魔尊報複嗎?
如今她完全不用擔心了,因此才能在恐懼、敬畏之外,再多一個角度去看待魔尊。
段清澤抬眼看她,又要說魔尊沒人陪沒人愛慘兮兮麼?
然而沈黎卻道:“他沒有二十二歲之前的記憶,不知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隻能靠遺留著的對天道的恨意活著。他沒有喜好,沒有休閒,隻怕每天想的都是增強修為吧。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下屬隻是普通的上下級關係,他似乎沒有將這個地方當成他的家那樣去布置,這裡於他來說隻是個落腳的地方,他沒有可以安心停留的地方。而現在,連他整個人都沒了。”
段清澤麵無表情地聽著,直到沈黎轉來視線,他的臉上才掛上勉強的笑意。
沈黎不好意思地笑笑:“不過,我這種想法還是太過擬人化了。那隻是一段記憶而已,並不是人真的沒了。”
段清澤接著她的話問道:“若我失敗了,你也會認為隻是一段記憶沒了麼?”
若他失敗了?
也就是說,屬於阿澤的記憶消失,或者完全被那三百多年的記憶淹沒。
沈黎苦笑:“當我雙標吧。如果你失敗了,我會覺得我所喜歡的那個阿澤已經死了。但那時候想這些也沒有意義,多半我也已經死了。”
段清澤追問:“若魔尊不殺你,像我對你一樣呢?”
沈黎簡短地思考了下這個可能性,感覺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忙搖頭道:“沒有發生的事還是不去想了吧,我怕我會做噩夢。”
段清澤及時背過身去,免得讓沈黎看到他的難看臉色。
她竟說會做噩夢?
他就該此刻便告訴她,她的阿澤早沒了,現在站在她麵前的隻有魔尊。
段清澤往前走了兩步,在牆角連踢幾下,房間中央突然敞開一道黑黝黝的口子。
沈黎驚奇道:“……密道?”
調整好表情的段清澤道:“你不會覺得我的身家就隻有一個儲物袋吧?”
沈黎驚歎道:“你竟然知道怎麼打開。”
段清澤隨口道:“我看到過一些魔尊的記憶片段,這是他的密庫。”
他抬眼看她,伸手道:“要下去看看嗎?”
沈黎立即抓住了段清澤的手,滿臉興奮。
魔尊這幾百年的積累都在這裡呢,她怎麼不感興趣?在那屬於魔尊的三百多年記憶沒了之後,阿澤就是唯一的“魔尊”,這些東西都是阿澤的所有物,她當然可以看兩眼。
段清澤抱著沈黎下落,很快降落在平整的地麵上。他手一揚,周邊的油燈便被點燃,沈黎得以看清楚這個地方。
地下室的空氣自然有些憋悶,油燈晃動中,這地方多了幾分幽深。
沈黎下意識抓緊段清澤的手,隨著他慢慢往前走。
段清澤笑看她一眼,感覺到她對他的依賴,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這個地下密庫總共分成兩個部分,前一個部分是一條走廊,兩邊都是半敞開的房間,有些房間牆上還有鎖人用的鐵鏈,上麵有陣法,還染著陳年的斑斑血跡。
沈黎忍不住想,她若是被魔尊抓住,魔尊又不想讓她立刻死的話,多半是關在其中的某個房間吧。
走廊儘頭是一扇門,門推開後,裡麵便是堆積成山的法寶靈石等。
不是誇張,真的是堆積如山,一堆一堆小山似的放著,法寶、靈石都混雜在一起,毫無秩序可言。
沈黎手都癢了:“這也太亂了吧?好歹把靈石分開放。”
段清澤隻道:“有想要的嗎?要的都帶上,下回再來不知是幾時了。”
沈黎眼睛發亮:“你說的哦?那我隨便挑啦,你可不能反悔!”
實際上她完全沒給段清澤反悔的機會,便奔向了那一堆堆的寶貝。
段清澤袖手站著,視線落在興奮地挑來揀去、麵上卻沒有貪婪之色的沈黎,眼神不自覺地溫柔。
她麵對寶物的模樣完全不醜陋,甚至那不自覺揚起的嘴角還有幾分可愛。
沈黎也是挑花了眼,上次這麼痛快地挑寶貝,還是在……
她卡了殼,頓了頓才想起,她什麼時候有這麼挑過?總之不能浪費這樣的好機會!
雖然自己儲物袋裡已經有不少寶貝了,但好東西又不嫌多的咯。
沈黎正挑著,忽然腳步一頓。
麵前這堆法寶裡,似乎有什麼正在吸引她。
沈黎彎腰扒拉寶山的表麵,但她感覺到吸引她的東西還在下麵,她越挖越深,寶山上方的寶物有點搖搖欲墜時,她終於抓住了令她在意的那東西,用力一拔——
寶山朝另一個方向倒下。
段清澤飛掠至沈黎身邊,蹙眉看她的手和臉。
沈黎連忙道:“我沒受傷,就是……誒?陣盤?”
沈黎手中拿著的,正是陣盤。
她側過來看了看,總共是五片。
“這陣盤竟然還有?好像跟毀掉的那十片是同一套的。”沈黎翻看著手中的陣盤,突然注意到邊緣有兩個小字,正要細看,手中一空,陣盤已被段清澤收走。
段清澤沒讓沈黎看出他的壞心情,隻笑道:“這東西你拿著危險,我先收著。”
他看得出來,沈黎是有目的的找到了這陣盤,那麼幾乎可以認定,消失的那陣盤是在她身上,她才能憑借感應找到。但陣盤不在她儲物袋中,也不在她丹田,會在哪裡?
他曾猜測是陣盤令沈黎擁有了瞬息間離開五百裡以上的能力,那麼他便不會讓沈黎擁有更多的陣盤。
沈黎愕然看著段清澤:“這有什麼危險的?我以前試過滴血,試過探入神識,它都不理我的,怕是嫌我弱。”
段清澤順著沈黎的話轉移話題:“那你想變強麼?”
“當然想。”沈黎用力點頭。當初她吃拓脈的苦,不就是為了更快變強嗎?
段清澤自然地攬著沈黎往外走,笑道:“那我們便去降靈山吧,早些修複你的丹田,你也好快些變強。”
沈黎多少明白段清澤不想讓她再待在這裡,或者糾纏陣盤的事,她邊順著他往外走,邊道:“阿澤,你還很在意那天我也被天雷劈中的事嗎?你不要內疚,那又不是你的錯,錯的是亂劈的天道!”
段清澤抱住沈黎往上飛去時不自覺地看著她的臉,她似乎對他當初編的故事深信不疑,甚至為了不讓他愧疚而在此刻安慰他。
愚蠢。
他是想這樣評價她的,但他發覺心中很難如此認同。
她有著令人難以抵抗的彆樣溫柔,正是這種溫柔,讓曾經的他沉迷,也讓現在的他無措。
正如她對魔尊的評價。明明她是那麼懼怕他,卻好像能一眼看穿他,她說著那些話時,麵上帶的憐憫並不令人厭惡。
他忽而忍不住舊話重提:“阿黎,若魔尊像我一樣對你好,你會愛上他麼?他也是我,隻是記憶的多寡罷了。”
沈黎望向段清澤,遲疑了片刻後說:“阿澤,你該不會是吃你自己……不是,吃魔尊的醋吧?”
她正色道:“我保證,我喜歡的隻有你,魔尊就算再怎麼對我好都沒用的,你放心好了!”
反正魔尊都不在了,說好聽話又不花錢。
若非極強的控製力,段清澤這會兒便要忍不住怒氣了。
而這怒氣卻又來得莫名。
她喜歡的是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就行了,他本不該在乎她如此區彆“阿澤”和“魔尊”。
先前他確實覺得自己不在乎。
聽到沈黎如此直白地說出口,他才發覺,他在乎得不得了。
她喜歡的、愛的,應該是眼前這個完整的他,而不是隻屬於她記憶中的那個“阿澤”。
段清澤輕撫沈黎的麵頰道:“阿黎,先前怕嚇到你,我沒跟你說全。魔尊的記憶片段,我看到了不少。”
“不少”?魔尊的記憶那麼多,“不少”該是多麼多啊!
沈黎曾經懼怕的就是魔尊的記憶會淹沒阿澤的,如今段清澤直言他有一部分魔尊的記憶,她瞬間緊張起來。
“……那你會想殺我嗎?”沈黎緊盯著段清澤的眼睛問。
段清澤輕輕一笑:“阿黎,現在你還問這個嗎?”
他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看入她眼中低聲道:“我愛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殺你?我隻是有些不甘,你隻在乎二十二歲之前的我,而這並不是完整的我。”
沈黎輕輕一顫,她一直認定麵前的人是“阿澤”,雖然有時候確實感覺他似乎有些變了,但他對她的態度基本還是跟以前一樣,她便沒有多想。
現在聽到段清澤的話,她隻覺得已經好了的頭疼又犯了。
怪不得他如此坦然回到戮天宗,原來他有一些記憶,所以也不怎麼懼怕穿幫,隻有她戰戰兢兢。
問題是,他究竟擁有多少獨屬於魔尊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