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是真的很生氣,因為就在段清澤掐她臉的時候,一旁剛好有幾個戮天宗門人經過,他們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這幾個戮天宗門人平常都不怎麼見得到宗主,突然看到宗主自然很興奮,隻是剛要行禮,就見一直都是高不可攀宛若天神的宗主突然親昵地掐了掐他身邊女修的臉,而那女修也是完全不在意宗主的威嚴,一巴掌拍了過去。
他們完全震驚了,就好像之前所認知的一切常識都被推翻,這世道突然變得極其荒謬。
雖然這些時日他們也知道戮天宗多了個宗主夫人,可聽到和親眼見到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一向不近女色專心修煉的宗主忽然跟普通男人一樣與夫人調笑,而宗主夫人就更厲害了,不但打宗主,言語上還不敬,他們甚至看到她朝宗主翻白眼!
沈黎見自己人設已崩,也就不再費心維持,報複心起,她張開雙臂衝段清澤嬌滴滴地說:“宗主,人家要抱抱嘛。”
聲音過分甜膩,沈黎自己聽了都起一身雞皮疙瘩。
然而段清澤卻好似毫無反應,甚至輕笑一聲,徑直彎腰將沈黎公主抱,邊繼續往前走邊寵溺道:“嬌氣。才走了兩步便走不動了?先前爬山好歹走了一炷香才要我背。”
報複不成反丟人的沈黎:“……”
她抓緊段清澤衣襟,整張臉埋在他胸口,不肯再露臉。
偏段清澤還看似誠懇地勸她:“不讓門人看到你的臉,他們今後如何認得出你?誤傷如何是好?”
那幾個門人非常機靈,立即用眼神快速交流推選出最能說會道的人表忠心:“宗主請放心,弟子已記住宗主夫人的樣貌,定將宗主夫人的風姿傳頌出去,令所有人見到宗主夫人都不至於失禮!”
段清澤隨手丟出一把靈石:“好好辦。”
“是,宗主!”門人激動地回道。
等段清澤抱著人走遠,幾人迅速將極品靈石一分,立即四散開乾活去了。
沈黎再次探頭看那幾人時發覺他們早不見了,頓時又一次感慨,戮天宗門人真的很卷,瞧這執行力,怕是她一會兒單獨遇到人,對方也能知道她是宗主夫人了。
“看什麼?不喜歡我這樣做?”段清澤低頭問沈黎。
沈黎訕笑:“也不是。我們要在這裡待得久的話,這樣是應該的。我隻是覺得你可太坦然了,完全不怕被拆穿。”
段清澤笑道:“若被人發覺,我們便離開。”
沈黎感慨,有實力就是好,就跟當初段清澤帶著她一起潛入妙法閣時一樣,反正就是玩兒,暴露了那就殺,隻要看到他暴露的人全死了,那這臥底任務就沒有失敗。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沈黎道。
段清澤卻不放,還煞有介事道:“我得讓弟子們看看宗主夫人有多受寵,如此他們才能更敬重你。”
沈黎反駁道:“你這樣不會顯得我受寵,隻會讓人覺得我雙腿殘廢走不了路!”
段清澤一怔,朗聲大笑,隨後低頭在她耳邊低聲輕笑:“那不是正好?你哪裡也去不了,隻能待在我身邊。”
沈黎:“……”停止你這危險發言,要坐牢的!
她一把按住段清澤的麵頰推開,最終還是掙紮著下了地,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伸手一笑:“阿澤,我們一起走。”
回眸一笑百媚生。
段清澤心中似被什麼撩動,慢慢走上前握住沈黎的手,與她肩並肩一起往前走。
在段清澤和沈黎在戮天宗內閒逛時,得了段清澤命令的賀滃已上路,經過數日的趕路後,他見了正道七大宗門之一,也是目前給林家最大壓力的臨虛門的一位長老,這是戮天宗暗中收買的人。他在臨虛門是個邊緣人物,早不想在臨虛門待了,聽賀滃說完成這任務後便可以隨時去戮天宗,他便欣然同意。
在賀滃的指示下,這位臨虛門長老帶著重禮上林家,聲淚俱下稱自己的獨子頑劣,與人鬥狠被弄壞了丹田,希望林家可以割愛將龍蛇草給他,他願意奉上更等價值的法寶或靈植。
林家正是要重新建立聲望的時候,也想緩和跟臨虛門的關係,自然願意以此來博得美名,而且這長老拿來交換的東西很珍貴,林家也不虧。
林之意聽說此事,連忙去找了父親林壬塗。
他懇求道:“父親,可不可以將龍蛇草留下?先前我同靜蘭說過,我林家有龍蛇草,或許可以修複她的丹田。”
他曾承諾過此事,即便婚約取消,他還是想作為一個朋友幫幫她。
林壬塗深深地看著林之意,歎道:“之意,其實你和你兄長之間,我更屬意你當林家家主。”
林之意麵露詫異,連忙:“父親,我絕沒有這等野心。”
林壬塗道:“你兄長有時候太固執,做成為林家家主,不知會將林家帶往何方。他天賦如此,便讓他安心修煉,成為林家的底氣吧。我曾與他談過,他也言明並不想當家主。”
林之意道:“可是父親,我也不覺得我將來能當好家主。”
林壬塗道:“之意,不如說,你的性情正適合繼承家主之責。錢瑜之事,可見你重情義卻並非不辨是非,你或許優柔寡斷,可一個家族的重擔壓在身上,容不得衝動,你需小心謹慎,一步都不能走錯。”
林之意垂眸不語。他好像明白父親接下來要說什麼。
林壬塗道:“那麼之意,告訴父親,在龍蛇草之事上,若你是林家家主,你會如何做?”
林之意張了張嘴:“我……”
林壬塗的目光嚴肅而溫和,卻給了林之意極大的壓力。
他生於林家,長於林家,修煉的一切資源都是林家給的,他不可能枉顧林家的利益。
片刻後,林之意終於垂眸沉聲道:“若我是林家家主,我會將龍蛇草換給那位長老。”
林壬塗欣慰地點頭:“之意,你得到了優待,便必定要付出同等代價,亙古以來便是這樣的道理。”
林之意垂頭緊握雙拳:“……是,父親,我明白的。”
林壬塗如何跟臨虛門長老討價還價請長老從中斡旋兩方關係不必多提,拿到龍蛇草後,臨虛門長老便將林壬塗的話拋之腦後,他轉手將龍蛇草轉交賀滃,隨後跟賀滃假作打了一場,狼狽地奔回門派去了。
賀滃輕輕鬆鬆完成任務,心情也很好,路上沒敢耽擱,迅速回戮天宗。
等賀滃到達戮天宗,關於林家的消息也傳到了這裡。
說是林家跟戮天宗勾結,送了龍蛇草給戮天宗,還坑了質問林家最狠的臨虛門長老一把。被搶了龍蛇草的臨虛門長老聲稱自己用法寶和靈植跟林家換了龍蛇草,哪知才走出林家就被人搶了,若非林家不知情,他怎麼會剛好被搶,搶東西的還正好是戮天宗的修士?
賀滃得意自己的目的達成了。若就此給林家蓋一個勾結戮天宗的名頭怕是不現實,臨虛門長老的話多少有點胡攪蠻纏了,但懷疑是一顆種子,種在正道之人心中,能讓林家名聲降到穀底,對林家有敵意的宗門、修士將會變多,那便夠了。
更要緊的是,這龍蛇草可是宗主要為夫人尋的,他光把龍蛇草找來,便是大功一件。
賀滃見到段清澤時,發覺自家宗主氣場不是很對勁,他當即將步伐間的距離調小一半,臉上的笑容也收斂,擺出肅然神情,用恰到好處的音調道:“宗主,屬下幸不辱命,已將龍蛇草取來,關於林家是故意送您的消息也已放出。”
段清澤抬手將裝龍蛇草的盒子攝入手中,淡淡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賀滃聞言應是,立即退出前廳,沒有多說一句話。
段清澤已經有一整天沒跟沈黎說話了,現在心情很糟糕。
事情的起源也很簡單。
這幾日,段清澤帶著沈黎不但走遍了戮天宗,還去了周邊一些壯麗的自然景觀,二人將“臥底”過成了遊山玩水。
就在一天前,段清澤帶著沈黎回到戮天宗,因為她當時懶洋洋癱在床上的樣子在他眼中太過勾人,他便親了上去,並且多了一些不太規矩的動作。
他還記得當時阿黎抓著他手腕時紅著眼拒絕他的模樣,他本想不管不顧,他紆尊降貴扮演她的阿澤,想要的自然包括這個,那是來自本能的悸動,且他還看過崔鈺給他的經典書籍,他便是從不曾做過也懂得要做什麼。
但對上她的視線,他還是鬼使神差問了一句,為什麼不願意。
當時阿黎表情有些茫然,在猶豫後說出了她的真實感受:“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會後悔。不如……再過段時間好不好?”
段清澤在刹那明白了,她或許表麵上被他說服,他還是同一個人,然而內心深處依然在區分他和二十二歲的他,所以她很抗拒。她覺得會後悔,因為是他。
若換成二十二歲的他,她便不會後悔了?
這是對他最大的羞辱。段清澤從未有一刻如此憤怒她的區彆對待,這憤怒中或許還有不甘。
他怕再待下去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拂袖離開後殿,就待在前廳,再沒有回去。
而她也完全沒來找他。
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段清澤拿了龍蛇草在手,好像忽然多了個找沈黎的正當理由,當即起身往後殿走。
沈黎此刻正趴在床上,她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她在努力想弄明白一天前為什麼她會拒絕段清澤。
段清澤那麼好看,身材又棒,她怎麼可能不饞他?而且她也沒有那麼極端保守。
是因為她還沒有完全信任這個擁有部分魔尊記憶的阿澤嗎?
照理說也不是,這段時日足夠她發覺,這個阿澤待她跟以前相比沒什麼區彆,她完全可以信任他。
可她偏偏當時身體就很抗拒。
就好像是拚圖缺了一塊,她疑惑而恐慌,莫名覺得踏出那一步將來一定會後悔。
一定有哪裡不對。
沈黎緊緊蹙眉,她偶爾會有一種自己生活在一個巨大幻夢中的感覺,好像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目前這神仙似的生活都是她的臆想。
不是麼?
她希望阿澤能成功,他便真的成功去除了那三百多年的記憶,成為隻屬於她的阿澤。
她希望阿澤喜歡她,一直對她好,他便真的天天粘著她,帶著她遊山玩水,似乎永遠以她為先。
這幾天太開心太輕鬆了,也太像是一場美夢。
特彆是,一天前她拒絕段清澤時,她以為可能會走上小黑屋路線,他雖對她好,但性格到底沒那麼陽光。但他沒有,他就那麼生著氣跑掉了,然後一整天沒來找她。
會不會,會不會她自從被雷劈了之後便一直沒有醒來?或許說到現在為止的一切都是她死前的美好幻想?
不對,她是如何毀了丹田一事也是從段清澤口中得知,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故意放大的腳步聲從門口一路來到床邊,沈黎慢慢抬起頭,隻見段清澤冷著臉站在一旁,手中拿著個木盒:“龍蛇草拿到了。”
沈黎怔怔看著段清澤,木然坐起身,沒去看龍蛇草,忽然問道:“阿澤,你是假的麼?”
段清澤不動聲色地問:“怎麼如此說?”
沈黎道:“你太好了。”
她定定看著他:“還記得嗎?先前我曾有過忤逆你的時候,你那時候明明是恨不得殺了我。”
段清澤心中冷笑,他現在又何嘗不是恨不得殺了她。
他沒有回應,隻盯著沈黎看她如何說。
沈黎繼續道:“可你一天前卻被我氣跑了。你難道不該留下質問我是不是真心喜歡你麼?若真心,怎會拒絕那樣水到渠成的事?”
段清澤冷著臉想,是啊,當時他怎麼沒想到留下來質問她。
沈黎最後說:“所以,我覺得自從我醒來發現丹田被毀開始,這就是一個美夢。實際上……阿澤,實際上你已經不在了對嗎?”
她死死望著段清澤的臉,說出“不在了”幾個字時眼眶不自覺紅了,就好像這幾個字承載了太多不能承受的感情。
按照她過往看的,一旦她潛意識裡想要逃避的事被戳穿,她就會立即從美夢中醒來。
她寧願清醒地活在悲傷絕望中,也不願意自欺欺人活在一個夢裡。假如這真的是一個夢。
看著沈黎泛紅的雙眼,先前促使段清澤逃離的那股憤怒與不甘又湧了上來。
她在為誰哭?那個她想象中的他?
段清澤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沈黎身邊,龍蛇草被他隨手丟到床上。
他掐著沈黎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輕言細語道:“阿黎,你都想起來了嗎?”
“想起什麼?”沈黎表情茫然,隨即咬牙道,“你想告訴我,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
段清澤淺笑:“阿黎,事到如今我便告訴你。隻有一件事是假的,那就是你衝入天雷中救我。你是趁我清除記憶時跑了,不然我怎麼還會留有魔尊的記憶?我怎麼會讓你跑?自然沒來得及清除全部記憶便追上了你,天雷就是這時劈下來的,將你劈成重傷。”
沈黎抿緊唇看著段清澤。
他笑了笑:“你要說阿澤不在了,那也是事實。你拋下我逃跑後,曾對你細心愛護,百依百順的阿澤確實沒了。你殺死了他。”
他牽起沈黎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雙眼緊盯著她,語氣卻輕柔:“阿黎,現在的我,既不是魔尊,也不是你的阿澤,但我仍然要你,我要你要像喜歡阿澤一樣喜歡……不,你要愛我勝過愛阿澤,你明白了嗎?”
隨著這話說出口,他隻覺得一直在胸腔中翻滾的憤怒、不敢、渴望都有了出口。他在明確告訴她,阿澤早沒了,她必須愛他,隻愛他。
沈黎瞪大眼看著眼前這個處處透出危險氣息的段清澤,下意識要往後縮,手卻被他死死按住。
所以她的感覺不算錯,眼前之人並不完全是她的阿澤,他不是簡單的擁有魔尊記憶的阿澤,他或許就是魔尊……
在她醒來的時候,他就在騙她。
他恨她拋下他跑嗎?所以他偽裝成她的阿澤,一直在欺騙她。所以所謂的偽裝魔尊也是不存在的,他來去戮天宗如此自在完全沒有穿幫,正因為他就是本人。
隻是她真的很意外,他重新成為魔尊之後,竟然不殺她。
跟他相處的那兩個月,真的創造了奇跡嗎?
可是……那她的阿澤就是真的沒了嗎?
眼淚滾落眼眶,沈黎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危險男人,隻覺得喉嚨發脹乾澀。
“你在哭什麼?”段清澤壓抑著怒氣問她。
因為他在麵前,沈黎哭得很克製,隻是仍然說不出話來。
段清澤冷著臉道:“阿黎,你要明白,我擁有跟你相處時所有的記憶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