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這樣的大事, 自然也傳出來了,鬱秋得到消息的時候雖說晚了些,不過也沒有多擔心,因為她回了莊子後建安帝還另外讓人告知了她, 當然沒有暴露身份,隻說是有事在身, 暫時不能過來。
不過一結合京裡最近比較熱鬨的傳言,鬱秋自然也猜到了幾分,如此一來,秋狩隊伍歸京了,鬱秋便知道建安帝多半也快過來了。
果不其然,鬱秋收到消息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建安帝便帶著人上門了。
婢仆來回報的時候,鬱秋正在莊子的田埂上遛狗, 小狗崽們斷了奶之後長得很快, 如今可以到處跑了, 鬱秋也不拘著它們在屋裡, 帶著到莊子上到處逛, 就沒有幾個下人不認得的。
鬱秋聽說建安帝過來了, 便領著它們一起去大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總覺得建安帝這次的心情不錯, 看起來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
“我說怎麼今兒一早就聽到喜鵲在屋頭叫, 原是有貴客到了。”
鬱秋打趣的說, 自打從太嶽山回來,她的心情很是消沉了下,幸好那段時間建安帝去了秋狩沒法過來,不然說不定還真會看出什麼異樣。不過聚散離合本是常事,鬱秋也習慣了,因此這會兒也調節好了情緒。
建安帝眉眼含笑,“這可是真心話?”
鬱秋招呼著人奉茶上來,聞言點了點頭:“然也。”她歎了口氣,道:“先生有所不知,我最近日子閒得很了,也沒什麼朋友,您今日過來,我是真的高興。”
沒有確定心意之前,便忍不住經常想見她,這會兒確定了心意,建安帝才發現,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心裡就已經克製不住的心生歡喜了。
但是建安帝到底已經不是十幾二十歲的毛頭小子,早已修煉得喜怒不形於色,他如往常一般淡定的讓人把帶來的東西奉了上來。
“之前失約在先,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些狐皮,正好借花獻佛,便讓人製成了裘衣,算是歉禮。”建安帝輕描淡寫的說著,仿佛完全沒有做過讓針線坊日夜趕工的事。
然而這狐裘做工細致,邊角都繡著精致的雲紋,一看就不是凡品,鬱秋道:“這狐裘真好看,隻不過先生再這般多禮,我怕下次就不敢再讓先生進門了。”
“可彆。”建安帝臉上露出幾分懊惱來:“好吧,這是我特意讓人趕製了送過來的,你我相交日久,總不能連一件禮物都不願收下。”
鬱秋摸了摸那狐裘帽沿上的絨毛,笑眯眯道:“那這次就罷了,我實在喜歡,也不舍得推拒回去,隻下回不可再這般破費。”
建安帝方才應了,隻是心中有些高興,但凡送禮,總是希望收禮的人是喜歡的,而鬱秋的表現,毫無疑問讓他有了很大的成就感。
鬱秋本欲讓人把狐裘收起來,現在雖說已經暮秋,可還沒冷到底,這狐裘一時半會兒的倒也還用不上,但建安帝卻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可否試上一試,若有不合身的地方,也可儘快改了。”
鬱秋作勢猶豫了下,展開狐裘來看,那火紅色的狐裘一看就是女子穿的,她此時還是一身藍色男裝,搭配起來卻有些不倫不類之感。建安帝顯然不是故意為難她,那他想要的是……
她抬眼看過去,卻見建安帝也正看著她,目光溫和卻帶著期待之意,一時之間,有些盛情難卻,鬱秋想了想,颯然一笑,道:“先生還請稍候片刻。”
建安帝道:“自無不可。”頓了頓,他又說:“我先去院中走走,你換好了再過去。”
鬱秋帶著那件狐裘回了房間,蘭草跟了過來,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姑娘,這狐裘現在還穿不上吧?”
鬱秋含笑聽了,卻沒說話,換衣服時也未讓她服侍,蘭草倒是沒發現不妥,畢竟鬱秋這段時間都是自己換衣服的,並不太喜歡人近身伺候。
空氣裡氤氳著桂花的暗香,建安帝走到後院的涼亭不過稍坐了片刻,婢仆奉了熱茶點心放在亭中的石桌上便退下了,建安帝身邊空無一人,魏甲在不遠處看著,也沒有近前。
一盞茶的功夫過去了,魏甲心中暗自生疑,正要上前的時候,卻突然聽到了腳踩在樹枝上的聲音。
那腳步聲不輕不重,但聽得出來的是個女子,魏甲眉目一斂,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過去,卻在見到那個身影的時候,驀地怔在了原地。
隻見那少女一身白色衣裙,外麵卻罩著火紅色的狐裘,頭發沒有梳成發髻,隻鬆鬆的用一條紅緞帶縛著,鬢間落下幾縷發絲貼在臉側,露出的五官無一處不精致動人。她的唇瓣是漂亮的櫻粉色,杏眼桃腮,可以想見,若她再長大一點,回眸一笑間,該是怎樣的傾國傾城。
便是魏甲這樣跟在皇帝身邊多年,見過不少美人的,此刻也不由有些晃花了眼,恍惚間差點以為自己見到了花中仙子。
他反射性的回頭看向涼亭中的建安帝,後者果然也身形微怔,那雙眼卻眸光灼灼,視線落在少女身上,片刻不曾離開。
這是魏甲第一次見她穿女裝,竟有些說不出話來,隻心中暗歎了一聲,這般容色,也不怪惹得帝皇動心。
他悄然的後退幾步,隱沒在了假山石頭後麵。
建安帝定定的看著鬱秋,不由自主的向著她走了幾步,身側的右手也不自覺的握緊了,隻覺心頭一片滾燙,她穿女裝,果然如他……不,是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好看。
然而被他視線鎖住的鬱秋,卻仿佛隻是稍微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鬢間的一縷頭發撫了撫,這個動作她做起來格外惑人,建安帝的目光落到她白嫩的耳際,連她的聲音都仿佛有些恍惚了:“是不是不好看?”
遲遲沒有等到回應,鬱秋似乎有些疑惑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建安帝方才回過神來,他低低一笑:“不,很好看。”
如果說之前還有些轉不過彎來,相處更像是友人的話,那麼此刻,建安帝看著鬱秋的時候,已經完全是看待一個女人的眼神了,還是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
可鬱秋卻仿佛毫無所覺,得到了回答後,她略鬆了口氣,卻還有些不太自在,她走進涼亭裡,隨手就把披著的狐裘披風解了,“這天氣還不太冷,再過半個月,約莫也能穿上了。”
建安帝覺得喉嚨有些乾渴,抿了口茶水,茶放得久了,已經沒什麼溫度,往常這樣的茶是根本入不了建安帝的口的,可這會兒他卻絲毫沒有發現一般,一杯喝完,還另外倒了一杯。
這才稍稍降下了些火氣,語氣也恢複了自然:“若是你喜歡,我那邊還有許多,純白色的也有。”
鬱秋卻搖了搖頭:“無功不受祿。”
建安帝知曉她的性情,也不再強求,終歸他要送的時候,總能找到彆的名頭。
鬱秋雖恢複了女裝,不過言行舉止上卻與往常一般無二,當天宴請建安帝用午膳時,還燒的鴛鴦鍋,吃得熱火朝天,魏甲在暗中瞧見了,心裡也不由嘀咕,這姑娘是一點都沒發現,眼前的人看她的目光哪裡是什麼尋常長輩?
鬱秋沒發現嗎?不,她早就發現了。
但是,誘餌已經放下了,當然得讓大魚自己上鉤,她若是上趕著貼上去,那才是前功儘棄呢。
鬱秋是不愁和建安帝沒話題聊的,不過她已經儘可能的少提及太嶽他們了,畢竟日後若是有什麼,想要撇清和她師父的關係實在太難,倒不如現在就開始疏遠開來,也免得連累她師父。
可建安帝不知曉她的心情,他也是才聽說太嶽要遠遊一事,還當是對方看不過自己,刻意找的借口避開了呢,見鬱秋有些失落的模樣,便安慰道:“你師父以前也沒少出遊外地,他身子骨好著呢,你不用太過擔心。”
鬱秋垂著眼睫,適時的露出幾分有點遺憾又釋然的笑容:“我隻是想,快要十五了,中秋節他不在,我原本還想著做些月餅與他和師兄一道吃的呢。”
說話間,那兩隻小狗崽不知從何處尋了過來,哼哼唧唧的跑到鬱秋的腳邊繞著她的腿跑來跑去。
鬱秋半彎下腰摸了摸它們的小腦袋,擼了下毛:“就知道吃,我這邊現在可沒有呢。”
小一小二抬頭看她,濕漉漉的眼睛看得簡直能把人萌化了,建安帝的心思卻還停留在鬱秋之前的話裡,“你中秋節,也在這裡過嗎?”
話一出口,他方才知道不妥,鬱秋的身份他早已查得清清楚楚,若無意外,這中秋佳節,她必然是無法回侯府過的。
一想到月圓之夜,旁人家家團圓,鬱秋卻隻能孤零零一個在莊子上度過,建安帝便忍不住有些心疼。
“我……”我陪你過便是了。他嘴張了張,差點脫口而出,然而理智卻及時回歸製止了他想說出的話,這樣大的節日,宮裡是必然要舉辦宮宴的,哪怕他貴為天子,也不能任性胡來,他是不可能缺席這樣的重要場合的。
現在留下承諾,最後若是無法做到,隻會讓鬱秋更加失望罷了。
鬱秋若有所覺,抬眸看著他,嫣然一笑道:“先生不必這般看我,倒顯得我多可憐似的,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我隻是沒辦法和家人團圓,可我並不是沒有家人,我相信,她們也像我想念她們一般的思念我的。”
這話也不算說錯,原主的爹多情了些,但對她這個女兒還是疼愛的,前陣子還讓人送了些東西過來呢,還有原主的生母周姨娘,她就自己一個女兒,怎麼可能不想。
建安帝說不出話來,隻當是鬱秋隨口掩飾的話。畢竟她都被打發到莊子裡了,形同發配,這對於一個世家女來說,等同於被放棄了,那些人若真想著她,也不會讓她落到這地步了,何況永興侯府裡,還有幾個隻怕巴不得以後都見不到她呢。
建安帝想起鬱秋的過往,他是個男人,自然也是在乎心悅的女子的貞潔的,隻是到了他這個地步,便是不曾耽於女色,所見過,所享用的女子也不算少了,鮮活美麗的肉、體他若是想要,能得到許多,可是真正能和他靈魂相交,能讓他動心的,至今也不過一個鬱秋罷了。
比起這個,那些過往倒是算不得什麼了。
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他此生所經曆的還少嗎,但是,唯獨沒有一個人,叫他心心念念,見一麵便歡喜至此。
喜歡的,永遠沒辦法裝作不喜歡,不喜歡的,也永遠裝不出喜歡來。他這輩子於國於家,都問心無愧,難得有一個人是他真切的想要得到的,又怎麼舍得輕易放棄。
建安帝注視著眼前正溫柔的安撫著小狗崽的女子,柔聲道:“若是不介意,我陪你過吧。”
不過就是麻煩了些,但隻要他想,還是有法子出來的,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哪裡舍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連個分吃月餅的人都沒有。
鬱秋吃了一驚,錯愕的抬頭看向他,神情有些怔忪,默然片刻後,笑道:“這種話,先生還是莫要說了,不然我若是當真了可怎麼好。”
建安帝卻半蹲了下來,平視著她的眼睛,道:“那便當真吧,朕……君子一諾千金,我既承諾於你,便不會失約。”
他眼眸深邃而明亮,看起來竟似年輕人一般,執拗的看著她,甚至於有些緊張。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鬱秋眸光微閃,仿佛被嚇到了,側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她咬了咬唇:“先生說笑了,您府中自有家眷妻兒,我敬您是個長輩,這種話,以後彆再說了。”頓了頓,她輕聲低低道:“本就不該說的……”
語氣似歎惋,似無措,神情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她垂著頭,從建安帝的角度,隻能看到她輕顫的眼睫。一瞬間,他便知道,她是聽懂了的。
她知道他真正想要說的是什麼,知道他……想要她。
意識到這一點,建安帝的心猛地一跳,他控製不住的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你……”
他還沒說什麼,鬱秋卻像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般,立刻大力甩開他的手,可壯年男子的力道,哪裡是一個少女能輕易甩開的,不僅沒甩開,建安帝手上的力道還加重了幾分,鬱秋被他握住的手腕,已經不知不覺的紅了一片。
建安帝也察覺到了,方才放鬆了幾分,卻沒有放開她。
小姑娘急得仿佛要掉下淚來了,她氣惱的抬頭瞪他,那雙眼染上了怒意,向灼灼的火焰,又像盛開的海棠,穠麗無邊,漸漸的,蒙上了一片水霧。
“你放開!”
她像是怕驚動到旁人,嗬斥的聲音都壓低了,眉頭緊緊的蹙著,想掙開又不知如何掙開的模樣,看得建安帝心中一片酥軟。
“彆怕。”建安帝湊近了安撫她,他的嗓音有些喑啞,低低的離得她的耳廓十分近,鬱秋的臉漲紅了,既憤怒又無措,唇咬得發白。
“秋兒。”他喊她的閨名,隻覺得那個字從嘴裡吐出來,都叫他心中的愉悅難以言說,“彆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鬱秋瞪著他,眼神往被他抓著的那隻手動了動,很明顯,她在說:那就放開我。
建安帝卻不肯,他怕他這一放手,人直接就跑了,他知道她是做得出這樣的事的。
“我妻子已經逝世多年了。”
鬱秋一怔,想要掙開的動作僵了一下。
建安帝繼續道:“我心悅你,你知道了是不是。”
明明是疑問句,卻用的肯定語氣。
鬱秋似乎有些緊張,咬了咬唇,沉默了許久之後,方才道:“先生,何必如此。”
不想再和人許下盟約,不想再為人動心,“你……你我君子之交,我把你當長輩敬重,這些話,不是你該說的,我亦無這般想法,你娶不娶妻,與我並不相乾。”
“若你再這樣失禮,日後我這莊子,您也不必再過來了。”
她垂下了腦袋,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子,建安帝本就離她十分近,這會兒那景色映入眼簾,便覺得心中一蕩,喉間微微發緊,身體的溫度都好像熱了幾分。
可他知曉,她說的是真話,也不會輕易動搖。
建安帝終是移開了視線,退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