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聽斬斷了大鼎施出的寒氣,截住了殷冉。
原本救了她便想不管,但見她倒在大鼎邊,雨水衝刷著她手上傷口,鮮血順著雨水流進鼎中。
他皺起眉,吐出一口氣,伸指蘸了她血,忽然伸進缸內於壁上畫了個血符。
如此一來,這鼎便成了殷冉的法寶,再傷她不得了。
準備起身,但目光不自覺又掃過她麵頰。
少女本就瘦弱嬌柔,此刻受了重傷,連神魂都有些不穩,再加上她耗儘體能與淩溪竭力一搏,臉色和嘴唇煞白,一邊頰上被打的紅腫,嘴角隱有血跡,更填了種楚楚可憐之態。
頓了好半晌,他才伸手穿過她肩頸,捏起她纖細的仿佛隨便一捏變回碎成齏粉的手腕,渡了幾息靈氣進去,在她耗儘靈氣昏迷之時,祝她護好經脈體臟。
又捏著她另一隻手腕,盯著她被匕首割傷的掌心看了看。
隻見那傷口深可見骨,小姑娘雖然看起來像個小雞崽一樣,對自己卻絲毫不手軟。
他嗤笑一聲,心情忽然有了些微妙的上揚。
拇指在她掌心擦過,沾了鮮血,惹的她因疼痛而微微顫動。
這哆哆嗦嗦的小獸模樣,更顯羸弱惹人憐愛。
他碰觸她掌心傷口的拇指便緩緩冒出白光,很快,她傷口竟止了血,割裂開的皮肉緩緩重新貼合在一處。
他又朝著她掌心吹了一口氣,便在她小手上也罩了一層靈氣,如他身上隔絕雨水的靈氣罩一樣護住了他傷口。
如此一來,他做的實在夠多了。
才想鬆開她,將少女再丟回泥土濕草中,卻見她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
殷冉感覺不到疼痛,卻覺神魂迷蕩,仿佛浮在肉身之上,又像睡在肉身之中。
死i亡是這種感覺嗎?
她迷迷蒙蒙仿佛看到一個人正抱扶著自己,她掙紮著想將眼睛睜的更大,可眼前卻像蒙了一層油紙,所見總是有幾分模糊之感。
又過一會兒,她愕然驚覺,這人竟是教主殷玄聽。
他嵌在黑色霧氣包裹之中,像是半透明的魂氣,卻又格外清晰。
那始終躺在床榻上緊閉雙眼的俊朗男人,此刻睜開了那雙漂亮的長眼睛,濃密的上下兩排睫毛像畫出的眼線,使他雙眼輪廓更加清晰,令人羨慕,使人迷醉。
他的眼瞳竟是黃棕色的,如蘊著幽深酒液的琥珀,真好看呐。
“教主…對不起啦…”她輕聲開口,耳中聽著自己的聲音卻像自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傳出,格外細弱模糊。
他望著她,目光沉沉,卻沒有開口。
她繼續竭力開口:
“…本來想當個救玄龜島於水火的忠心耿耿大英雄…可是太弱的人,好像當不了英雄…”
運氣好一點或許也能當大英雄,但她運氣好像也不是很好,偏偏在他重傷後穿書而來,如果早個幾年……
“……”殷玄聽定定看著她,像一副油畫。
“教主,那蛇妖死了嗎?”她忽然皺起眉,怯弱之態中便增英氣。
那雙略顯倔強的眼睛瞪著他,忽然有些不高興,便用責備語氣道:
“你怎麼將那樣醜惡陰毒的蛇妖也留在島上?差點害死了對你最忠誠的人。”
他這樣不分善惡的收養大妖小妖,很容易失去她的。
“……”殷玄聽還是沒有開口,隻雙指齊出,在她額頭一點。
殷冉便覺頭頂一熱,眉頭顰起,臉色更加白如宣紙,喃喃吟道:
“教主,我疼…”
殷玄聽手指微顫,目光往她麵上落去,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以靈氣助她穩定心神的手法不自覺便輕柔了幾分。
殷冉悶哼了一聲,朝著他深琥珀色的眸子最後望上一眼,接著便再無知覺了。
風馳雨驟,他終於還是抽回手使她落回草泥中,隻是動作緩慢,隱約有溫柔之意。
站起身,他目光又落在她蒼白的唇上。
真是個愛說話的丫頭。
黑色大氅霍地一振,他腳下輕旋,用力一點,整個人便飛縱而起,如離弦之箭般直入雲霄。
下一瞬已化成一點黑色,到了斷刃山頂。
……
……
殷冉神魂被殷玄聽以靈氣穩回肉身,大雨澆臉,很快便蘇醒過來。
隻覺渾身酸痛,掌心更癢痛難忍。
她呻i吟一聲撐身坐起,隻覺體內一股強勁卻又溫柔的靈氣兀自循回往複,使她由內而外泛著種暖融融舒泰的感覺。
如今人已醒轉,靈氣隨著呼吸源源不斷重新引入身體,那股強勁溫柔的靈力便逐步融進她身體,慢慢被吸收。
疲乏痛苦之感漸消,殷冉左右環顧不見他人身影,耳邊轟鳴儘是雨聲雷聲。
再看身側大鼎仍在,自己便倒在它身邊,竟沒被吸進去,幸運的有些詭異。
腦海中有一些奇怪的畫麵湧現,似是方才昏迷時的夢境,此刻已經不太記的清楚。
深吸一口氣,殷冉不再過多思量,一躍而起直奔方才呦呦暈倒的地方。
紅色小妖仍倒在那裡,好在她才撲過去,小家夥便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呼吸雖然有些微弱,卻還活著。
她忙將手搭在它頭上,小心翼翼將靈氣漫入它體內。
呦呦並不抗拒排斥,一邊哼哼,一邊任她施為。
幾息後,殷冉便探知小東西雖然受了些內傷和皮i肉傷,卻並不十分嚴重。
又仔仔細細用靈氣幫它衝開淤血堵塞之處,她終於舒口氣,一屁股便坐在了泥草地裡。
大雨劈劈啪啪往臉上潑,惹的她頰上之前被淩溪狠打的地方隱隱作痛,卻也顧不得了。
她將呦呦抱在懷裡,忽然仰頭甩發,放聲大笑。
笑聲被雷雨聲淹沒,卻仍有痛快之感。
她隻覺鬱氣儘除,胸懷大暢。
她活下來了!
呦呦伏在她柔軟肚皮上,毛發完全被雨水打濕,原本圓圓一隻可愛小獸顯出原形,蓬鬆毛發下原來是個瘦嘰嘰狗子般的小狐狸,可憐巴巴,都不妖美了。
在殷冉以靈氣幫它療愈內傷後,它嘴角雖仍掛著血,眼睛卻晶晶亮。
它仰起頭,猶倔強道:“我沒有拖後腿!”
殷冉笑夠了,低頭看著舍命助她的小妖怪,認真點頭應了一聲。
呦呦咳嗆了兩口血,又得意的問她:“我厲害吧?”
語聲嘶啞,不複往日嚶嚶呦呦的可愛奶音,卻倔強傲嬌的可愛。
她伸手溫柔撫摸它頭頂,埋頭親了親它濕漉漉額頭,湊近它耳朵,清清楚楚道:
“呦呦超厲害。”
小妖終於滿意了,咧嘴無聲而笑,轉而又咳嗽兩聲,低啞道:
“我累倦了。”
殷冉‘嗯’一聲,抱著它起身,朝斷刃山直奔而上。
方才在地上坐著時,她一直在努力吐納,現在恢複了一些體力和靈氣,便雨中狂奔,先將呦呦送回了山頂小屋。
阿彤幾人瞧見她們一人一妖的狼狽模樣都嚇壞了,殷冉路上曾叮囑呦呦不要跟其他三個姐妹講真話,怕嚇到她們。
此刻便隻道是上山時不小心滾落,才受了傷。
阿彤她們雖心有懷疑,卻也沒過多猜測,忙燒了開水,點了爐子,給呦呦洗了熱水澡,處理了外傷後,忙抱著它在暖爐邊取暖。
殷冉卻沒有留下,隻讓大家不用等她,她還有其他事要幫教主做。
隨即奔回大殿口,見左護法沒在殿內,這才再次提氣下山,回到了伏天鼎邊。
雨好大好大,如銀河倒傾。
風雨打在身上,殷冉周身運轉靈氣,也不覺得多冷。
她冷冷凝著鼎口,蹲下身雙手捏住鼎沿,一提氣便將之提了出來。
大鼎重量絲毫未變,隻土色的鼎身如今隱有暗芒湧動。
她伸出未受傷的手觸在鼎上,靈氣通入後,便與大鼎產生關聯。
推動手掌,點燃了鼎內煉丹妖火。
再收回手時,她側耳朝向大鼎,仿佛能聽到若有似無的淒嚎。
她既恨且懼,又覺複仇快感。
頭一次折磨大妖,將殺他性命,殷冉咬緊了下唇,努力抑製胸中厭悶反胃的痛苦。
身體顫抖,她便攥緊了拳頭,生生忍耐。
背卻始終挺的筆直,身姿拔健,不動如山。
好半晌,她伸手抹了把臉,眯著眼盯著鼎口,冷冷道:
“淩溪……以前你不了解我,現在你大概已經知道了。我不是很強,可但凡被我逮到機會,便一定咬下你一塊血肉。”
雨聲讓這個世界的其他聲音都寂靜了,殷冉卻仍兀自開口:
“隻要我活著,玄龜島上其他妖……乾州其他人,也總會知道我的……
“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仇必報。”
言罷,她手掌在鼎外慢慢轉動,伏天鼎內妖火更盛,其內隱約可聞的嘶嚎聲愈加淒慘。
殷冉便站在鼎邊,蒼白著麵孔,凝緊雙眉聽著。
她要自己記得這感覺,複仇和殺戮的的滋味。
也要記住今次她險些死在這裡,與一個完全不值得的大妖同歸於儘。
今後,她隻有更謹慎,更決絕,才能在這妖異橫行的島上活下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鼎內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她才抱起大鼎,趁夜趕回山頂。
穿過空無一人的大殿,留下一串泥腳印。
殷冉搬著息壤伏天鼎,將它放回教主寶室最角落處——
它太危險了,還是從哪裡來,仍舊回那裡去吧。
……
……
殷冉離開後,樹林中忽然漫步走出一人。
那人雖是島上妖王,卻沒施放任何靈氣在身周,隻任大雨傾盆澆在她身上,不僅沒露出不喜神色,反而似很享受般。
她一頭白發濕漉漉垂在身後,那雙妖嬈的眸子饒有興味的看著前方坑洞。
正是藥王彆苑的白狐妖王易淑真。
她酷愛大雨,每每雨夜總喜歡出門夜奔,今晚也不例外。
卻沒想到會意外的遇到這樣有趣的事,她竟看到人類小丫頭也如她一般站在雨中,既不打傘也不惶急奔走。
本意外殷冉也似她一般喜歡大雨,可聽到小丫頭自言自語,她才知道,原來真相比她想的還更有趣的多。
那軟糯糯的小姑娘,原來竟十分心狠手辣。
居然將討人厭的小毒蛇給了斷了,瞧著她抱著的似是個妖氣騰騰的好寶貝,也不知是什麼,瞧著像個破瓦缸一樣,醜的不得了。
殷冉是用那醜缸殺的淩溪嗎?
真是不可思議……那樣一個煉氣初期的羸弱人類,是怎麼殺掉淩溪那樣的妖將的?
要知道,就算淩溪隻是個妖兵,以他毒蛇本體的強橫程度,人類小丫鬟也打不過他。
隻怕剛一個照麵,就被大妖蛇吞吃入腹,骨頭也不剩了吧?
真是厲害!
易淑真都忍不住覺得驚異讚歎起來。
隻恨自己來的太晚了,沒有看到小丫鬟施展神威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