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天色還暗著,好似有薄霧湧動,叫人隻能朦朧看見個影兒。
宮門口不停有馬車走動,整著衣袍的王公大臣們下來馬車後,自影影綽綽裡仔細辨認後,時不時便響起互相打招呼的聲音。
宋逸之眼睛很尖,從自家灰頂兒的馬車上一出來,就看見了同樣剛下馬車的四爺。
這叫他是下馬車也不是,不下馬車也不是,蹲在車轅上苦著臉,朦朧中迫有點猥瑣的樣子。
自家閨女給四爺生了倆閨女這事兒,昨日裡雍郡王府便來人報喜了。說是喜事兒,宋逸之差點沒哭出來。
前頭因為自家閨女懷了龍鳳胎,萬歲爺親口吩咐太醫在雍郡王府候著,他在禮部甚至是朝中同僚麵前很是得了些臉麵。
那些日子他走路都帶著風,不管彆人是酸幾句還是真心恭喜,他那喜滋滋的嘴臉是一點兒沒收著。
甚至在家裡喝著小酒時,宋逸之連自家閨女成了側福晉以後,加強版枕頭風兒把自個兒吹上二品官職都幻想過不止一回。
結果美夢沒做完,龍鳳胎變成了倆外孫女。
且不說今日要怎麼麵對看他不順眼了良久的同僚們,就是對著四爺他都氣短,想來那些皇子阿哥們也不能讓四爺好過了。
他有些不敢過去打招呼,可他就在四爺後頭,見四爺已經看見他,這才趕緊整了整官袍期期艾艾湊到四爺跟前。
“給雍郡王請安……”向來能說會道的宋逸之乾巴巴拱手行禮後,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四爺倒是沒給他臉色看:“宋大人不必多禮。”
宋逸之握了握拳頭:“那個……郡王,明日洗三……”他都不知道家眷有沒有資格去,可不去也不大像話,這才低聲詢問。
四爺點頭:“明日叫尊夫人早些過去便可。”
宋逸之心下大定,還叫人去參加洗三禮,那就是沒生氣唄?他臉色好了不少。
“郡王先請。”他笑眯眯地一側手,隨即收斂了表情跟在四爺身後。
待到了乾清宮前頭,天已經是蒙蒙亮了,直郡王和誠郡王看著四爺笑了半天,因為要上朝,便也沒跟四爺說什麼。
前頭關於山東和河間洪澇災害的
事情,這會子有了結果。
“老四,治理水患一事就交給你來辦,儘快給朕一個章程,老十三幫你四哥一起。”上朝後康熙第一件說的便是這事兒。
太子聽了他的話沒什麼反應,左右四爺算是他的人,因著索額圖前頭下大獄的事兒,他已經沉默了有一段時間了。
其實眼下太子手中也沒什麼事兒,每日裡上朝戳在這兒不過是應個景兒,可他知道皇阿瑪不會把差事給他,所以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什麼表情都沒有。
倒是直郡王皺了皺眉,不動聲色掃了戶部尚書耿靜誌一眼,才低下頭掩住了眸子裡的情緒。
四爺和胤祥站出來跪地:“兒臣遵旨!”
說完了這些,其他事情也都不算太重要,康熙前幾日有些著涼,今日裡剛好些,可精神頭還有些短,很快就退了朝。
胤祥乾脆在四爺身後跟他一起走,他打算直接去四爺府裡,不管要乾什麼,先聽安排就是了。
等出了乾清宮往宮外走的功夫,直郡王和誠郡王就笑眯眯湊過來了,連九阿哥胤禟也拉著胤俄跟在後頭看熱鬨。
大夥兒都知道昨日四爺府裡剛添了兩個小格格,這會子都等著看笑話呢。
“明日洗三,四弟不準備請哥兒幾個熱鬨熱鬨?”先開口的是誠郡王。
他並不摻和直郡王和四爺之間的事兒,隻是單純羨慕嫉妒恨了許久,怎麼著也想讓這個總冷著臉的老四難受一回他才舒服。
加之他們這些皇子阿哥裡,除了老五還沒人生雙胎呢。聽說那兩個小格格非常的健康,他很想帶著妻妾去沾沾喜氣兒,說不得他還能來個一炮雙響啥的也未可知呢。
宋逸之綴在後頭暗戳戳聽著,他本來還有些惱恨在上朝前被人嘲笑的事兒,看見這架勢,趕緊低下頭溜了。
這種時候作為雙胞胎額娘的阿瑪,他很擔心四爺遷怒。
可四爺其實心情很不錯,畢竟福晉剛診斷出有身孕,宋琉璃生的兩個孩子也非常的健康,即便不是龍鳳胎,他也不至於難受。
直郡王卻並不這麼想,他還不知道四福晉有孕的事兒,聽了胤祉的話直接哼笑出聲:“老三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兒,四弟缺的是小阿哥,可不是小格格,聽說今年賜進府的
都還沒動靜呢,這時候你怎麼能問這個?”
後頭胤禩聽了這話心裡也有些不舒服,可他在外頭習慣了溫和從容,隻眼中閃過一絲不虞。
四爺才不慣著直郡王這‘說話耿直’的臭毛病,他抬起頭挑了挑眉,言簡意賅直中靶心:“論缺小阿哥,我應該沒有大哥缺。”
畢竟他還有嫡子在,福晉肚子裡還揣著一個。
直郡王臉黑了:“怎麼個意思?擠兌大哥是不是?”
四爺冷著臉不為所動:“大哥是什麼意思,弟弟便是什麼意思。”
都是四妃之子,即便直郡王比他們都出息些,可放到明麵兒上,他也不怵跟直郡王叫板就是了。
九阿哥胤禟在後頭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有時候老四這股子毒舌的勁兒放在彆人身上,聽著還是挺有意思的。
胤俄沒聽出前頭話裡的齟齬,見九阿哥在笑,便也咧開嘴跟著露出了大白牙。
兩個人被八阿哥胤禩拉了一把,無奈地衝他們倆搖了搖頭,胤禟撇了撇嘴沒出聲。
直郡王倒是沒注意後頭幾個弟弟,隻被四爺擠兌的心裡暗惱,他眼神閃了閃,倒是也光棍:“那哥哥們就等著明日到你府上參加洗三宴,正好咱們兄弟們也有些日子沒熱鬨熱鬨了,並蒂開花到底是吉兆,咱們聚聚皇阿瑪定不會說什麼。”
四爺皺了皺眉,福晉懷孕還沒穩當,他也不想讓皇阿瑪想起什麼吉兆的事兒來,前幾日萬歲爺身子不適大家都清楚,所以他就沒想著大辦。
但九阿哥沒給他拒絕的機會,嘴特彆快地上前:“那就這麼說定了啊,我去跟十四弟說,正好他也想著去看看自己的倆侄女兒呢!”
說完胤禟拉著胤俄就跑。
這下子可有理由跟老十四說道說道了,同樣是兄長,他親哥哥一胎生倆兒子,老十四的親哥哥一胎生倆閨女,這就是差距,胤禟怎麼可能錯過這個奚落胤禵的好機會呢。
四爺見誠郡王也一臉期待的樣子,心裡思忖著直郡王的用意到底也沒拒絕。
低調是好事兒,可一味的低調難免叫人小看,再說他也想看看直郡王到底想乾什麼。
就在四爺回府後跟福晉商量著要如何大辦的時候,宋琉璃跟許福也正隔著屏風說話,茯苓
就在門口守著。
“查清楚了?”
許福點頭:“昨日一大早,鄭嬤嬤突然就被人從佛堂抬了出來,說是清晨身子不適暴斃而亡。奴才廢了老大勁兒,才打探出來,聽說烏雅格格這些時日也纏綿病榻起不來身呢。”
宋琉璃心裡多了幾分清明,這反轉的事情出了結果才算是完成,所以木蓮和她才會受到反噬。至於烏雅氏……這纏綿病榻後頭結局估計跟原來的宋氏也相差無幾。
她並不關心烏雅氏還有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倒是更關心這反噬是不是就這麼結束了。
“木蓮那邊可好些了?”
許福有些一言難儘:“昨晚就叫府醫給看過了,說是傷到了骨頭,且得養一陣子呢,隻是……”
宋琉璃好奇:“隻是什麼?”
“木蓮昨晚睡的好好的,小格格醒過來時,她突然從床上掉了下來,又加重了傷勢。今早正喝著藥,也是聽著小格格的動靜兒,那藥碗突然碎了。午飯她吃出了……沙子。”許福沒敢說蟲子,怕嚇著格格,可就這些也夠詭異的了。
宋琉璃:“……”感情自家閨女這還是群體攻擊?
不過這麼看來,反噬的結果是倒黴?她很有種大寶也是反噬結果的感覺,尤其是又聽到她嗷一嗓子開始自個兒的表演以後。
也不知道木蓮這會子怎麼樣了。
“芍藥那邊外院查清楚了嗎?”
許福躬身:“那粗使嬤嬤咬舌自儘了,沒查出個所以然,倒是芍藥嚇得夠嗆,但她沒問題。”
待得芍藥從外院被送回來以後,他專門拿測謊符去試過的。
宋琉璃若有所思:“叫芍藥先去伺候著木蓮吧,讓你出府查的事兒,可查出個究竟了?”
許福立整了臉色,躬身湊近屏風一些小聲道:“回格格的話,那位前些年倒是沒什麼特彆的地方,在繼室手下日子也不怎麼好過。倒是兩年發了場高燒,便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樣了,瞧著鈕祜祿府裡……在那位進府之前,倒是她說了算的。”
宋琉璃挑眉,果然是老鄉嗎?也或許是重生或者宅鬥高手奪舍更合理一些,不然能夠在兩年內就把住府裡的權柄,襯托的她也太廢了些。
“你給我盯緊了扶香院,彆叫人發現,任何時候
都不可以放鬆警惕。”宋琉璃思忖著對許福吩咐道。
許福有些不大明白:“可咱們不是還要盯著清風苑嗎?”
雖說這位鈕祜祿格格也挺厲害,可她也不過是個格格,還不見爺去幾次,長相也隻能算得上清秀,怎麼都不算是心腹大患吧?若論動手的可能性,明擺著是清風苑更高一些。
宋琉璃隻想嗬嗬,她能說鈕祜祿三個字在後世都成了脫胎換骨的代名詞了嗎?麵對整個雍正和乾隆朝期間最大的勝者,再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清風苑那邊叫小鹿子盯著,你重點盯著扶香院那位便是。”她也不多解釋,隻淡聲道,她總覺得李氏應該沒那麼蠢。
好歹隔著屏風,看不見自家格格臉上的迷之微笑,許福倒是聽出了幾分高深莫測,也不多問隻點頭應是。
“行了,你先出去吧。”宋琉璃問完了話便躺下閉上眼睛,“我再睡會兒,不用叫我。”
趁那兩個小祖宗吃飽喝足沒動靜的時候,她得趕緊睡覺,從昨天到現在她就沒睡過一個完整覺,腦袋一直在蹦著疼。
兩個孩子性子太急,她隻嘗試著哄了一回,就被那光打雷不下雨的動靜鬨得眼前發黑,非常乾脆的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