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嚴涼的提議, 曲朝露在聽到的瞬間,控製不住的在心裡舒了口氣。
她雖然想要回到鴛鴦湖, 但對於那個地方,她是害怕踏入的。因為一旦踏入了,那裡的種種就會提醒她所有的水鬼都是被她連累的,提醒她小葵被鎖在黑漆漆的葫蘆裡掙紮哭泣。
她的負罪感令她不敢踏入鴛鴦湖,但嚴涼願意陪同, 這無疑令她多了一絲依靠。
兩人行走在鴛鴦湖底, 無儘的黑暗濃重的裝點著傷逝之悲。巨大的湖底像墳墓一樣的安靜, 帶著噬骨的寒意, 是無數怨念積聚起來的寒意。連曲朝露宅院前那兩盞宮燈也像是磷火一樣,是鬼魂不瞑的眼睛。
曲朝露推門進了蒲葵家裡, 看見繡架上隻繡了一半的花樣, 心口狠狠一痛。
“小葵……”她小心捧起半幅繡品, 落下淚來。
與蒲葵相伴這幾個月, 她們算不上多麼情深義重,但蒲葵卻是鴛鴦湖裡唯一一個真心將她當朋友的人。
曲朝露仔細將繡架和繡品收拾好, 又將蒲葵家裡一些日常用不到的東西, 一一的歸攏到位。
她定定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把你從那老僧手裡搶回來,可我卻什麼也做不到。”
全部收拾妥當了, 見嚴涼仍舊立在那裡看著她, 曲朝露姍姍到他跟前問:“城隍爺不回去嗎?”
“你很希望我回去?”
“朝露不是這個意思。”曲朝露誠懇道, “是我已經沒事了, 可以一個人在鴛鴦湖裡住下來。而城隍爺剛從城郊上墳回來,心情也定然不好。朝露不願您繼續在這裡對著我這麼個低落的人,我沒有辦法給您帶來些好的情緒,自然希望您早些回城隍廟了。”
嚴涼眸色幽深看著她:“曲朝露,你倒是挺為我著想。”他環顧了四周一番,似笑非笑道:“既然你已無事,就好生休養吧,我走了。”
“是。”曲朝露欠一欠身,“恭送城隍爺。”
嚴涼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沉的湖水中。
曲朝露臉上得體的靜致隨著他的消失,漸漸的垮掉,最後形成了一個行將崩潰的表情。
隻剩下她一個了。
這偌大的鴛鴦湖,那麼多的房舍,那些鱗次櫛比的剪影,全都成了空洞而蒼涼的遺跡。
那些曾經朝夕相對的一張張臉孔,不論是多麼討厭的,往後卻皆會變作陌生的身影,在輪回中茫茫的尋找各自的機緣。
曲朝露依稀覺得自己好似回到了被沉塘處死的那天,那天的湖水也是這麼冰冷,那天的她也是這樣痛苦絕望。
她腳下一軟,似是要滑落在地。
卻不想,竟會被人接住,跌進一個懷抱裡。
曲朝露啞然的看著去而複返的嚴涼,他素衣廣袖在湖水中粼粼而動,蕭蕭肅肅如鬆下風。
他眼底有些道不明的意味,沉聲道:“明明無法一個人安然留在鴛鴦湖,何必要勉強自己?與我回城隍廟吧,我讓容娘收拾間房子給你暫住。”他說罷,卻見曲朝露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瞅著他,不禁問:“怎麼?”
曲朝露癡癡反問:“城隍爺為什麼又回來了?”
嚴涼神色一窒。
“城隍爺不是離開了嗎,為什麼又回來了?”
嚴涼沉默了一瞬,道:“走吧。”
都到了這個地步,曲朝露又怎能不明白嚴涼的心思?自從她得以去陽間起,她和嚴涼之間就變得不尷不尬。她上城隍廟送藕粉桂花糖糕,他冷臉讓她放下食盒走人;她上城隍廟送月餅,他又去十殿閻羅那裡與她完美錯開。不管中秋節他是不是故意錯開她的,總之,這段時間她和嚴涼之間的彆扭,始終沒有得到一個解決,就這麼拖著。直到她遭受這場覆劫,半死不活的幸存下來,嚴涼才像是忘記了與她之間的彆扭,不遺餘力的照拂她。
其實,他怎麼會忘記呢?他隻是見她遭受大難,不忍心雪上加霜,才將兩人間的不快暫時擱置罷了。
曲朝露能感覺到這段時間嚴涼是惱她的,但他卻在她遭難時,堅定的立在城隍廟前的牌樓下保護她,又將她帶回城隍廟,默默的給她些溫暖,送她回鴛鴦湖。
而現在,他去而複返,若不是因為放心不下她,又怎會有這樣的行為?
曲朝露想起她娘總是和她說,人長一張嘴,想說成什麼樣就說成什麼樣,不要聽什麼信什麼。有些人嘴上說的關懷備至,不過隻是說說;有些人看似對你不上心,卻最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潤物細無聲。
言語上的動聽,永遠不及一個體貼的舉動來的珍貴。
曲朝露眼睛有些發酸的想,嚴涼,大概就是娘說的後一種人了。
她含著淚道:“對不起,城隍爺,這段時間朝露惹您生氣了。”她依依望著嚴涼,眸中的探究意味如漸次明朗的星光,“隻是朝露仍舊想知道,您為什麼又回來了。為什麼,嚴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