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落時周遭是靜靜的, 涼風徐徐,吹得顯靈塔層層翹角上的紅鈴鐺叮鈴作響,此起彼伏的, 像是誰在唱著首纏.綿的歌。
曲朝露平心靜氣的等著嚴涼的發落, 餘光裡瞥到塔下嚴涼的寢殿前那團團黃雲似的黃蟬花, 滿盈鮮豔明亮。目光微抬, 和嚴涼的視線對個正著,在他眼底竟看到了濕紅的熱.潮。
他的手在曲朝露背後用了力, 將她攬得更緊些。他無法表述此刻心中的感動, 隻覺得在經曆過種種悲苦後, 竟還能遇到一個人這樣堅定的表達對他的心意,就仿佛是為了化解他的悲苦而來,全不在意他的落拓和殘缺。
這樣的心意有種奇跡般的力量, 竟讓他感受到一種圓滿, 像是在汪洋中尋到了浮木, 緊緊依偎著便能有朝一日跨越汪洋。
而訴說心意的這個人……嚴涼凝視著她,鼻中微酸,眼中的潮.熱更盛, 波濤翻滾的感動之情在他的心底慢慢的聚集成一句話。
——抓緊她, 不要放手, 不要丟了這樣一塊瑰麗的美玉。
這句話不斷的在他心底回旋著,他好似聽見他故去的親人們和仍活著的友人們都在對他說這句話。他們的聲音互相疊加著, 仿佛千千萬萬個人都在對他說著這樣的話。
心底的念頭更加堅決了, 嚴涼望著曲朝露, 含了幾許認真的神色,道:“無論我如何發落你,你都沒有異議?”
曲朝露道:“是。”
他道:“我發落你做豫京地府的城隍娘娘,和我一起被囚禁在這座城裡,怎麼樣?”
曲朝露怔住了,腦海中似有一道烈雷轟然炸開,心口一陣小鹿亂跳,慌得她麵如嬌蓋紅雲。瞬息之間,震驚、羞.澀、緊張、喜悅、滿足,齊齊湧了上來,翻湧五內。
她癡癡的凝視嚴涼,隻覺得口乾舌燥,在他溫柔熾.熱的目光下越發眩暈。
她忘記了自己臉上還有淚痕,殘留的淚水也似是被羞.澀灼.燒得燙人。
曲朝露控製著情緒問道:“城隍爺……說什麼?”
“我說,我發落你做豫京地府的城隍娘娘,和我一起被囚禁在這座城裡,怎麼樣?”嚴涼眼中如燃著火苗,深刻而認真。
他道:“我自小就不喜歡那些繁華縹緲的東西,隻喜歡簡單的、長久的。我想要的女人也是如此,能夠簡單長久的與我相陪相攜。一旦和我在一起了,便由不得離開。”他勾一勾唇,在曲朝露耳邊低語:“你若是做了城隍娘娘,便會同我一般無法以真身在陽間現身太久,也就不能再像你之前那樣整夜的陪在家人身邊。所以我給你個選擇的機會,要是想讓我發落你彆的,現在說還來得及。”
曲朝露心中的混亂如雲.波起伏,她想,若是自己不曾動心,那麼做上城隍娘娘時麵對著事實上並不能和家人過多團聚,該是何種心情?曲朝露不知道,也想不出來。她隻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樣的:沒有糾.結難斷,沒有後悔掙紮,隻有感動和喜悅,還有溫暖、堅定、責任和幸福。
曲朝露將頭緊緊的抵.在嚴涼胸口,聽著他的呼吸聲,仿佛是沉沉的承諾。良久,她婉然道:“朝露願意一直陪著城隍爺走下去,簡單長久也是朝露所喜歡的,就算被困在豫京地府也好。我爹娘和曇華我總是能見到的,隻要彼此平安喜樂,我便不該再求那麼多。之前是我太執念了,沒能早些看透。”
她說著,凝視嚴涼欣喜的眼神,如誓言般認真道:“其實我最想當的已經不是城隍娘娘了。”
“是什麼?”嚴涼調.笑問她,“想給我做妾了?”
曲朝露搖搖頭,道:“在我心裡,您始終先是神策將軍東平侯,而後才是豫京的城隍爺。”她臉上浮現嬌美的顏色,嗓音輕軟道:“所以我最想當的,是嚴夫人。”
嚴涼隻覺得心被一股極甜的激動攫住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當真是讓他怎樣也放不下,栽在她手上真是必然。
他甘之如飴。
感動翻騰,他控製不住的想將她揉.進身體裡,緊摟著曲朝露的腰,托著她的後腦勺,不容拒絕的落下親吻。
不料曲朝露竟和靈敏的梅花鹿似的,也不知怎的就從嚴涼懷裡躲開了。
嚴涼口吻一厲:“曲朝露,膽兒肥了你!現在見了我都想著逃跑了?”
曲朝露言笑晏晏的反問:“城隍爺難不成是真被朝露迷得神魂顛倒了?”
“可不是麼。”嚴涼伸手去摟曲朝露,“給我過來!”
曲朝露故意不聽話,連躲帶閃。嚴涼便追著她,她不停的躲閃,一跑一轉時廣袖流仙裙上的縐紗形成式樣各異的褶皺,被暖橘色的燈火一照,如落滿綺麗的雲霞那般美好奪目。
嚴涼不知不覺臉上盛放了笑意,看著這躲躲閃閃的心上人宛如翩躚的仙子,風.流傾天下。
“哎呀!”曲朝露忽然不小心撞到了桌案,上頭的酒壇子被撞得歪倒下來,桂花釀潑出,瞬間便染了醉.人甜香。
曲朝露忙不迭的蹲下來扶起酒壇子,“我的桂花釀!”因著很是在意這壇酒,動作顯得有些忙亂,剛扶好的酒壇子又失去平衡要栽倒,她連忙再度扶好,扭頭見嚴涼就立在她身邊,故意嗔道:“都怪你,你看灑了好多酒水,這都是我一點一滴釀出來的。”
嚴涼溫柔睇著她,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道:“以後想釀什麼,就給你種什麼,把城隍廟後院種上一大排,你可以樣樣都釀成酒。”他說著提起隻剩了三分之一桂花釀的酒壇,一陣醉.人的甜香撲鼻,如蜜.汁似的勾著人的魂魄,和釀酒的人一樣都是絕世的佳肴。
嚴涼笑道:“看來不隻是塔下麵那些家夥要喝得顛三倒四,怕是我也中招了。”他直接單手將酒壇往上輕拋,在酒壇落下的當口捏住了壇口,往口邊一銜,對著酒壇將剩下的酒喝下去,道:“我的確中招了,得治你個擾亂官府之罪!”
曲朝露站起身來,道:“城隍爺方才不是才發落過我嗎?怎麼又要治我的罪。再說,我這桂花釀是專門做的清釀,喝起來不會那麼容易醉,城隍爺怎麼就中招了?”
嚴涼放下了酒壇,一滴酒液從唇邊流下,一路彌落桂花的清甜氣息,浸入到他領口下結實的胸.肌上,形成一小塊曖.昧的水漬。
他展臂摟住曲朝露的腰,壓低了臉,離她越來越近,低低的笑聲充滿魔.魅的氣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當然中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