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朝露搶到了老僧的葫蘆。
她至始至終都沒有在眾人的麵前現形,也隱藏了自己的氣息。在奪得葫蘆的瞬間,她便施法蓋住了葫蘆的氣息,讓老僧無法探尋。
嚴涼為她講解過地府的法則,她知道佛道門人的特殊性。
這類人,他們捉鬼煉鬼之事雖然不義,卻也會斬妖除魔、捉走些為禍地方的厲鬼,因此有功也有過。
功大於過者,自然是為自己積攢了功德;過大於功者,也遲早會有報應加身。
因這類人受到佛門和道門的庇護,針對他們,地府多采取不予乾預、任其造化的原則,因此城隍和城隍娘娘不被允許主動攻擊這些人、搶奪他們收走的妖鬼。
但法則也有空子可鑽。
就像這三天,曲朝露和嚴涼被批準公開行走在陽間,不可能不與陽間人溝通,因而地府對他們的行為可以適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方才一沒有傷害到老僧,二沒有和老僧衝突,三沒有現出真麵目,如此偷走了老僧的法器,正是鑽了法則的空子。
曲朝露跑到涼亭那裡,正好嚴涼和杉欽玉說完了話,從涼亭裡出來。
嚴涼遠遠看見曲朝露行色匆匆,便也加快腳步,迎了過來:“朝露,怎麼了?”他問道,視線在她身上一打量,就看到了她手中緊握的葫蘆。
嚴涼一驚,了悟道:“你奪了那個老僧的葫蘆?”
曲朝露道:“是。”接著便把事情的經過講給了嚴涼。
事出突然,嚴涼決定立刻帶著曲朝露回地府,想辦法將葫蘆裡的鬼放出來淨化。
和杉欽玉、徐叔打了招呼,兩人回到了地府城隍廟的主殿。
主殿裡的香爐正燃著,龍涎香散發嫋娜的白煙,如絲如縷的四散著,將曲朝露嚴沉靜穆的神色氤氳在一片霧色中。
她緩緩的舉起葫蘆,平複了喘息,準備將葫蘆打開。
因不確定裡麵到底有多少鬼魂,鬼魂們又是否會胡亂攻擊他們,因而,嚴涼喊來了陰曹所有官職較高的鬼神,候在曲朝露周圍。並且他親自在主殿設下結界,將整個主殿封死在結界裡,以防葫蘆裡出來的鬼魂逃散。
“諸君可都準備好了?”曲朝露環顧眾人,問道。
眾人答是,一個個臉上都升浮起嚴陣以待的表情。
嚴涼站定在曲朝露的身邊,用鼓勵的眼神安撫她,一麵不忘做好隨時護著她的準備,道:“可以了,朝露。”
“嗯。”曲朝露點點頭,打開了葫蘆,用法力驅使葫蘆將鬼魂們吐出。
這瞬間所有人的心弦都是緊的,主殿裡寂靜一片,靜得就如同沒有一個人在一般。
曲朝露做了很多個心理準備,她想,或許鬼魂們會呆呆滯滯的飄出來,一個接一個的落滿地麵;或許會猛然衝出幾個凶神惡煞的厲鬼,朝著她亮出青麵獠牙;亦或許……
她設想了很多,然而卻什麼也沒有發生。
沒有一個鬼魂從葫蘆裡出來,曲朝露有些訝然,繼續以法力驅動,卻依舊沒有看到有鬼魂出來。
嚴涼道:“朝露,我來試試。”他從曲朝露手中拿過葫蘆,儘力以法力驅動,葫蘆始終無動於衷。
嚴涼不由皺眉,神色嚴峻,加大了驅動的法力,驀然間感覺到手中的葫蘆在發燙,滾燙的像是一塊燒紅的銅,令他幾乎要握不住。
這葫蘆在反抗他了!手心裡傳來火焚般的灼痛,如綿綿密密的針刺.入掌紋,直蔓延到嚴涼的全身。
他眯眼冷冷看著葫蘆,勾唇一笑,鬆了手,將葫蘆拋向半空。
這整座主殿都在他的結界禁錮之下,他倒是要看看,這葫蘆想怎樣!
隻見葫蘆在半空中不斷的旋轉、變大,旋轉帶起烈烈的風,吹散了殿內龍涎香的百合色煙霧。它轉的越來越快,在鬼神們的嘩然之聲中,亦發出低低的嗡鳴聲。每個人都能聽出來,這嗡鳴聲含滿了抗議的情緒,極其的不友好。
有幾個鬼神想要使出鐵鏈子纏繞住葫蘆,嚴涼卻立刻豎手阻止了他們,讓所有人靜觀其變。
終於,葫蘆長大到一個龐然大物,幾乎要頭頂藻井、底壓地麵,這時它也停止了旋轉。它的葫蘆肚子此刻通紅如炭盆裡的火焰,葫蘆壁漸漸透明,露出了肚子裡麵的場景。
曲朝露驚訝的看見,葫蘆肚子裡有不下十五個鬼魂,皆雙目空洞,如同木偶般傻傻的立在那裡,似乎外界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感知不到。
曲朝露一個眼尖,看到了蒲葵的身影,不禁喊道:“小葵!”
蒲葵無動於衷,就仿佛一座石雕。
曲朝露急的上前兩步,嚴涼連忙摟住她,與她一同接近了葫蘆。
葫蘆龐大身軀散發著滾滾熱浪,越是湊近越是覺得熱氣撲麵,曲朝露的額頭已經起了汗意。
她不斷喊道:“小葵!小葵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朝露啊,小葵你快醒醒!”
曲朝露喊了許久,蒲葵都毫無所覺,其餘的那些鬼魂也是一樣。
葫蘆紋絲不動的矗立在眼前,就仿佛是要絕了曲朝露的希望似的,專程讓她看見葫蘆肚子裡的鬼魂們,讓她眼睜睜的看著喊著,卻無能為力。
容娘粗長的眉毛都似根根豎起,淩然道:“沒用了,他們已經被煉製成傀儡了。”
岑陌有些義憤填膺,壓抑著怒色道:“如果能將他們從葫蘆裡弄出來,或許還有辦法喚回他們的神智。”他忙問眾人:“你們有誰見過這種葫蘆?”
“唉,不曾見啊!”白無常歎氣道:“依我看,這葫蘆像是劍走偏鋒後的佛法融合了邪門歪道煉製而成的,太是古怪。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萬一傷到裡頭的鬼魂,那可就造孽了!”
曲朝露聽著他們的對話,心痛如絞,她握緊嚴涼的手,不斷暗示自己不要亂了陣腳。
在焦急和無措中保持冷靜,是件極難的事,曲朝露保持住了,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讓自己好好的思考一陣,睜開眼,道:“地府裡可有生前入了佛門之人?最好是有些修為根基的。若是能找到這樣的人,詢問一二,說不定能夠給我們些啟發。”
白無常無奈的聳聳肩:“娘娘啊,最近倒是的確死了兩個和尚,卻都是平日裡隻吃齋念佛的那種,沒有什麼修煉根基,對法器之事更不會有了解。”
“那道門中人呢,可有?”
白無常略一沉吟:“請容屬下等想想。”
還未等眾人想出來,就聽嚴涼緩緩道:“提刑司司公何在。”
被點到名的提刑司司公不由得心下微緊,走出來幾步,給嚴涼躬身施禮:“城隍爺,屬下在。”
嚴涼道:“我問你話,數個月前,被提刑司關進牢裡的那個道士,還有多久刑滿釋放?”
眾人不由得全都看向嚴涼,曲朝露也看著他,稍微一怔,就明白了嚴涼說的那個道士是誰。
數個月前,正是那道士高價賣給她一麵寶鏡和一遝道符,助她修為大增。接著就發生了沁水被常歡翁主淹死的事情,曲朝露從沁水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死亡真相,新仇舊恨瞬間爆發,她沒能控製住戾氣,化為厲鬼,衝去陽間,重傷了常歡……
記得那之後,岑陌便命人去將那道士抓到了陰曹,交給陰陽司審問量刑。
陰陽司在審問那道士後,得知這一連串事情都是陰差陽錯,並非誰有意為之,於是便判了那道士幾個月的牢獄之刑。
陰陽司司公一揮手,召喚出一本卷簿,飄在他的手邊。他翻看了卷簿,確認了道士的情況後,對嚴涼說道:“回稟城隍爺,那名道士還有十天就可以出獄了。”
嚴涼道:“我記得那人對法器之事有些研究,去將他帶來主殿,讓他看看這葫蘆。若他能說出一二,幫到陰曹,剩餘那十天的刑罰就免了他吧。”
“是。”
陰陽司司公立刻安排了鬼差去將那道士提出來。
不多時,那道士就來了。顯然是鬼差們已經告訴他眼下有個能夠提前出獄的機會,因此道士顯得很躍躍欲試,雙眼中猶自帶著亮光,來到嚴涼和曲朝露的麵前。
他給嚴涼行了道家的揖禮,又瞧見曲朝露渾身的氣息已經變化為地府之神的氣息,不禁吃了一驚,緊接著就反應過來這幾個月裡陰曹多了位城隍娘娘,於是他又恭謹的給曲朝露行禮:“貧道參見城隍娘娘,數月不見,娘娘已經脫胎換骨,風姿更勝往日了。恭喜、恭喜……”
嚴涼沒給他廢話的時間,直接打斷了他:“知道什麼就說吧。”
“明白、明白。”道士在方才進殿時,就已經注意到這古怪的大葫蘆。他走近葫蘆,一陣熱浪襲來,他不禁皺眉,又觀察了半晌,眼底閃過絲肅穆,開口道:“這支葫蘆並非一般的法器,而是持有者以自己的精血為媒,夜以繼日煉製出來的。”
他停了停,麵孔覆上一層淺淺的陰翳:“這種法器,沒什麼厲害之處,卻有個特點——認主。除了主人,誰也驅使不了它。”
曲朝露見他口氣雖然平靜,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洶湧在河流底下的尖冰,絕不是說著玩的。她隻能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道士說:“貧道方才也說了,這種法器沒什麼厲害之處。城隍爺或是娘娘想要毀了它,易如反掌。”
嚴涼冷冷看他一眼,不鹹不淡哼了聲:“毀了它,裡頭那些鬼魂豈不要魂飛魄散?”
道士一窒,不免訕訕:“當貧道沒說。”
幾人對話的功夫裡,也許是那葫蘆察覺到幾人投鼠忌器、不會試圖毀掉它或者是再嘗試驅使它,它的溫度又變得正常起來,肚子也凝實起來,同時體量慢慢的縮小,很快就變回了一開始的模樣,落在地上。
曲朝露將這重新變小的葫蘆撿起來,摩挲著葫蘆光滑的表皮,心中焦躁又覺得發冷,手指扣在葫蘆上有沉悶的篤篤聲。
她喃喃:“這樣說來,若想讓葫蘆裡的鬼魂出來,必須是那老僧親手驅使葫蘆,並下命令,是不是?”
道士點頭應道:“娘娘說的極是,就貧道所知的,這是最穩妥的方法。”
曲朝露沉默不語,她站在空闊的大殿中央,外頭幻紫青藍色的天光鏤在長窗上的印花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跡,為她的麵孔罩上淺淺的一層疏影,愈發顯得她思慮重重。
曲朝露的口吻陡地淩厲:“既然這樣,那我就邀那老僧相見,好好會一會他,非讓他召喚出所有的鬼魂不可!”
她說罷,毫不意外的接觸到嚴涼變化的神色,她軟下神色,認真注視嚴涼,懇切並莊肅道:“阿涼,請將這件事情交給我。我一定要親手救出小葵,救出這所有的魂魄。我會做到的,阿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