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兒發現梁玦近日往她們這邊走得很勤,傍晚飯前,或掌燈過後,總能見到他這個人,要麼與阿照閒扯,說說笑笑,要麼與敏姐吃茶,看阿照練拳,在院子裡小坐半晌。
細細打量,他愛與阿照親近,卻不大跟敏姐交流,也許因著年齡差距,麵對敏姐像對長輩那般,梁玦拘謹。
有阿照在,氣氛顯得輕鬆許多,自從她調去秦捕頭手下巡街,每日都有新鮮的見聞,東至十二樓客棧,西至三十六商鋪,趙錢孫李,口若懸河,堪比說書先生。
意兒待在衙門也不比阿照清靜,雖沒什麼人命官司,但各類糾紛絡繹不絕,那些個偷雞摸狗、打架鬥毆、聚眾賭博的案子層出不窮,前日還有個漢子糾集一幫親戚抓奸,揪了他婆娘和奸夫來衙門告狀,可惜朝廷早在五年前已廢除了通奸罪,意兒好說歹說地調解,臨了卻落個包庇□□的壞名聲,氣得夠嗆。
今朝那樁借貸糾紛也沒處理好,雙方不滿,複告到知縣處,當時宏煜冷冷掃了她兩眼,目色嚴厲,她心下重重一跳,低頭沒敢看他。
事後倒沒找她談話。即便談話,也不會兩人獨處。這些日子都是如此,他身邊總跟著一大堆人,幕友,小廝,衙役,她身邊也有阿照和敏姐,男男女女七嘴八舌,臉上是應酬的笑,進退有度,周全得令人踏實。
今夜梁玦又來了,意兒乘涼,半躺軟塌,喝冰鎮酸梅湯,心想難道自家院子更涼快些,這人老往這邊跑,還賴著不走,究竟什麼意思。
“李若池的千金做彌月,帖子你們可收到了?”
“早收到了,”阿照答梁玦:“可惜我明日得巡街,去不了,我們大人帶先生赴宴。”
“我們大人帶我赴宴。”梁玦笑道:“要不回來給你捎點兒好吃的?”
“稀罕?我才不吃剩菜剩飯。”阿照把玩她的雁翎刀,長兩尺七,寬一寸二,刀尖上翹,寒光鋒利。
“真是被縣丞大人慣壞了。”宋敏說話慢條斯理,笑看了阿照一眼:“越來越沒規矩,梁先生莫要見怪。”
“哪裡,阿照姑娘性情爽快,直來直往倒也有趣。”
“請你叫她林捕快。”意兒悠哉地疊著雙腿:“人家是官差大爺,心氣兒高,不稀罕咱們的吃食。”
話音剛落,阿照抄起刀鞘扔過去,砸中她的腿:“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梁玦詫異愣住,宋敏笑著搖了搖頭,意兒咬牙切齒:“林阿照,你給我等著!”
“哦,來呀,你抓得到我嗎?”
滿院子鶯鶯笑語蕩開,天上繁星熙攘,銀漢如橋,因著乞巧將近,宋敏摘了荷花苞,拚做雙頭蓮,圖個好寓意。梁玦臨走前討了一枝,詢問七夕蘭夜是否要結彩樓穿針賽巧,他好過來看熱鬨。
宋敏笑說:“她們兩個都不愛那些小女兒的玩意,七夕多半不會待在內衙。”
梁玦點頭,目光追去:“的確沒什麼姑娘樣。”
宋敏順著那視線望向阿照:“年紀還小,活潑好動,也不失天真可愛。”
梁玦張了張嘴,咽下一句話,輕聲答是。
次日休沐,衙門清閒,時近晌午,意兒和宋敏從內衙出來,在大門處遇見宏煜和梁玦,他們正要出發去李府。
“趙大人,宋先生,”梁玦穿了一身青色長衫,難得素雅:“馬車寬敞,同行可好?”
意兒看了看宏煜,略微遲疑,他也看過來,閒打了打扇子:“近來四下傳言縣丞與知縣不睦,百姓議論紛雜,本官納悶,倒不知何時與趙大人不睦了。”
意兒笑笑,兩步上前:“大人請。”
宏煜踩著馬凳踏入車轎,意兒緊隨其後,落了坐,忽聞他道:“你離那麼遠做什麼,本官是洪水猛獸嗎?還是趙大人也信男女大防那一套?”
意兒聽他語氣諷刺,下意識便出言回頂:“該避嫌還是得避嫌,否則搞不好又招來誤會,以為我對知縣大人有意,唉,那就不好了。”
宏煜當即傾身而來:“你沒完沒了了是吧……”
說話間宋敏和梁玦上車,他生生頓住,瞪著她,坐回原位,胸膛起伏。
意兒嚇一大跳,心亂如鼓,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佯裝鎮定地撇撇嘴,彆開臉去。
馬車起了,四人坐定,梁玦瞅著各自備下的賀禮:“禮品盒子都一樣,分不清誰是誰的了。”
宋敏笑道:“那知縣大人要吃虧了,我們隻送幾匹布料而已。”
梁玦斯文道:“正巧,我們也是,省得落下話柄。”
宏煜半磕著眼皮望向意兒:“聽聞李府前些日子抬了十幾扛謝禮送到縣丞大人院中,來往熱絡,這會兒又何必故作生疏呢。”
意兒撇撇嘴:“謝禮全都原封不動地退還了,大人慎言,私相授受的罪名下官可擔不起。”
宏煜掃過一眼,很輕地笑了笑。
梁玦懊悔自己知道太多,此刻如坐針氈,不由得清咳一聲,掀開簾子:“今日天氣真好。”
宋敏聞言望去,看見陰沉沉的幾縷雲,將雨未雨,她點點頭:“嗯,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