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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看上去比上回憔悴了一些,眼袋也更明顯了。
他的麵貌樣子,在段非凡這裡,慣性地停留在十年前。
雖然這些年也能見著,每次都會有“他又老了一些”的感慨,但也許是時間太短,就算全部累積在一起,也隻不過是這十年裡短短的一瞬。
每次轉身離開這裡的時候,段非凡腦子裡想起的老爸,依然是他小學時的那個模樣,無論多少次探視,也無法抵銷這漫長的從小到大。
“你不用安慰我,”老爸看著他,“我又不是什麼可憐人,蹲的也不是冤獄,你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
“倒也沒有刻意小心翼翼,”段非凡托著腮,也看著老爸,“實話實說,羅管教也沒讓我開導你什麼的,就說見見,我心想那要有機會多見一麵還挺好。”
“我這陣兒吧,”老爸歎了口氣,“焦慮,你懂嗎?小羅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就發現了。”
“嗯。”段非凡點點頭。
“你懂個屁,”老爸說,“我還看點兒心理學的書呢,都書上學的,你懂嗎?你考試好容易及格一次你老叔來看我都得捆著鞭一邊兒放一邊兒跑進來。”
段非凡笑了起來:“這兒不讓帶鞭進來啊,彆瞎說。”
“不過……”老爸想了想,“這話有點兒絕對了,你會焦慮的,你這樣長大,怎麼可能不焦慮。”
“可不麼,”段非凡摸摸自己臉,“都焦黑了。”
老爸盯著他看了兩眼:“是黑了,玩什麼了曬成這樣?”
“滑雪了,”段非凡說,“還出溜了一趟中級雪道。”
“你光著臉滑的嗎?”老爸問。
“滑的時候不光啊,”段非凡說,“往回爬的時候光著臉,那時間比滑下去長多了。”
老爸笑了笑:“摔了沒?”
“摔了,”段非凡點頭,“彆人是滑出去滑一段兒摔了,我是站那兒全自動出溜然後摔的,繃得筆直。”
老爸仔細地盯著他看了半天。
“怎麼了?”段非凡問,“我黑了也很帥的好吧!摔倒的時候也是最帥摔姿。”
“感覺上回見了到現在也沒幾天,”老爸說,“怎麼好像又長大一點兒。”
“是麼,”段非凡應了一聲,“但是依舊瀟灑倜儻。”
“在這兒呆著的時候就度日如年,度到都麻了,一見著你們吧,又覺得一轉眼過去這麼些年,”老爸歎氣,“有時候我跟那幫老東西聊天兒,他們家裡人寫信,說的那些新鮮玩意兒,我們都沒聽說過,我隔壁那個比我們晚幾年來的,那嘚瑟樣,好像他什麼都用過。”
“現在的新鮮玩意兒都不難明白,手指頭戳幾下的事兒,大字兒寫得可清楚了,”段非凡說,“你懟他去,誰不會啊,叮當貓拿個拳頭都能杵明白了,有什麼可嘚瑟的。”
老爸笑著歎了口氣,沒說話。
段非凡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說,想按江闊說的跟他聊聊出去玩的事兒,但老爸現在這狀態,他都不能確定老爸聽到這些是會開心,還是會加重他與外麵世界的疏離感。
“沒幾天要過年了,”老爸很難得地主動找了個話題,“店裡忙吧?”
“還成,”段非凡說,“前幾天老叔請了人過來幫忙,我回來了就把壓著的貨發一發,差不多能忙得過來。”
“買年貨了沒?”老爸問。
“沒呢,”段非凡說,“這個簡單,我回去拉個拖車市場裡轉一圈就買齊了,不過還得跑一趟給奶奶送點兒,我姑給她拎東西過去,她還抱怨,說老二老三東西都沒給她拿。”
“這老太太,”老爸笑了,“給她帶點兒那個花生糖,我和老太太都愛吃那個,以前過年總給她買那個。”
“嗯。”段非凡點頭。
那家花生糖店,已經關門好幾年了,做糖的老頭兒說乾不動了要回老家了,撤店走的時候,還是老叔去幫著收拾的。
但這個段非凡沒跟老爸說,說了難受,他沒看到的這些年,熟悉的東西一點一點都消失了。
“賣糖那個老頭兒還在嗎?”老爸突然問。
“在啊,”段非凡趕緊說,“怎麼就說人家不在了。”
老爸眯縫了一下眼睛看著他:“你騙我。”
“我騙你乾嘛?”段非凡說。
“老頭兒起碼是沒在市場了,”老爸說,“要還在,你肯定叭叭給我說一通,可算找到個話題了呢。”
“……操。”段非凡相當服氣。
“這麼多年了,搬走了死了,”老爸說,“也不奇怪。”
“你彆瞎說啊!人家沒死!”段非凡瞪他。
“那就是搬了是吧。”老爸不肯放棄,堅持要確定。
“是,”段非凡說,“說做糖累,年紀大了乾不動了,回老家了。”
“哎……”老爸拉長聲音歎了一口氣,“你看,就照實說不就行了,還要騙我。”
段非凡沒說話。
“不就是怕我覺得外麵變化太大了害怕麼。”老爸說。
段非凡看了他一眼。
“這麼多年,變化能不大嗎,”老爸說,“這有什麼。”“是,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段非凡點頭。
“以後不用擔心我這個那個的,費心哄著我,”老爸說,“你們該怎麼過怎麼過,不要想著我出去以後這要怎麼,那要怎麼,不用管我,彆管我,懂嗎?這麼多年沒有我,你們都好好的不是嗎?以後也……”
“段英傑!我十年沒有父母,十年沒有家!”段非凡沒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聲音有些上揚,“你們就這麼扔下我一個一個走開,現在還想讓我繼續沒有爸爸,繼續沒有家是嗎?”
老爸愣住了。
“我等了這麼多年,”段非凡壓了壓聲音,“最後就一句就當沒有你對嗎?這比我自己長大更殘忍你懂嗎?我失去什麼無所謂,我隻想等到我想要的,我的家!我爸!懂了嗎?”
老爸放下聽筒,雙手捂住了臉,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段非凡也沒再說話,沉默地看著他的雙手。
跟臉一樣,老爸的手也能看出年紀了,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麼好看了,奶奶說他的手跟老爸的很像,手指長,看著有力。
“一巴掌能給人扇落枕的那種。”奶奶說。
這個形容段非凡好多年想起來都想笑,但老爸的手已經沒有當年的那種好看的樣子了,還帶著些細小的皴裂。
“回吧,”老爸放下了手,拿起聽筒,“我今天看天氣預報,要下雪的,早點兒回去。”
“嗯。”段非凡看著他。
“沒哭,”老爸說,“就是被兒子訓話,麵兒上不太掛得住。”
“誰訓你了……”段非凡說。
“過年就不用來看我了,打個電話就行,”老爸說,“你們好好過年,給奶奶說我挺好的。”
“嗯,”段非凡點點頭,“對了,段淩給你買了兩套保暖內衣,我給你帶過來了。”
“這丫頭,”老爸笑了起來,“比她爸還操心。”
“那我走了,”段非凡說,“年後再來看你。”
“好,回吧。”老爸擺擺手。
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天上開始飄雪了,風也比他來的時候刮得要凶。
段非凡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把帽子戴上了。
四周沒有路人,車站也隻有他一個人杵在這兒,看上去格外悲慘。
他拿出手機,給文大哥打了個電話。
“之前賣花生糖的那個老頭兒你還記得嗎?”段非凡問。
“記得啊,宋老頭兒,”文大哥說,“怎麼了?”
“你有他電話什麼的嗎?”段非凡說,“我想看他還能不能做花生糖了。”
“有,我找找,”文大哥在那頭點著鼠標,“你也真能想,宋老頭兒走道都費勁了還給你做花生糖呢,你要想吃花生糖,北口不是還有一家麼。”
“我想買點兒給我爸。”段非凡說。
文大哥那邊頓時沒了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又聽到了鼠標響:“一片孝心呐。”
“怎麼聽著像罵人。”段非凡說。
“我感動地表揚你呢!”文大哥說,“我要罵你會拐彎嗎!”
段非凡笑了笑:“謝謝哥。”
“來,找著了,”文大哥說,“我給你發過去吧。”
整個陽光房裡都彌漫著江了了煮的花果茶的香味,老媽拿了塊布在奔奔身上比著,比兩下又用筆劃一道。
“你不是吧,”江闊看著她,“做衣服是你這樣弄的嗎?”
“立體剪裁,你懂個屁。”老媽在布上劃了點兒圓圈和道道之後,就拿了剪刀開始剪。
“喝嗎?”江了了給自己倒了花果茶,看了看江闊的杯子。
“不喝這種處於鄙視鏈最下端的茶。”江闊說。
“你這個人都處於這家裡鄙視鏈最下端,”江了了給他倒上了茶,“還講究茶呢。”
江闊歎氣,扒拉著手機。
老媽這兩天閒下來了,要查他賬,他打算把流水打出來給她。
“他三千五真能過一個月嗎?”老媽問江了了。
“他待學校不出去也沒什麼花銷,”江了了說,“人還打工了呢。”
“你下學期還打工嗎?”老媽又看著江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