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六宮震蕩。
聖上傳旨前朝後宮,冊封文氏女茵為皇貴妃,錫之冊寶,特令持節行禮如中宮儀。
後妃們倒抽冷氣,皇貴妃雖帶妃字,可地位卻形同副後。這也是除了聖祖爺那朝外,再無哪朝立過皇貴妃的原因,實不利於前朝後宮的穩固。貴妃,皇貴妃,彆看一字之差,地位卻千差萬彆,前者腹中所出皇嗣尚作庶子,可後者所出卻可視為嫡子。
昔日為貴妃時其已然是盛寵優渥,如今尊為皇貴妃,豈不更要寵冠後廷?這日後的六宮,怕就是那新晉皇貴妃的天下了。
後宮風雲變幻,前朝也難免受到震蕩。
因為聖上冊封之舉無疑在向他們傳遞一個訊號,隻要皇貴妃此番誕下的是皇子,那此子便是他屬意的皇太子人選。換句話說,隻要皇貴妃有生之年不犯大錯,其誕下的皇子幾乎就是來日鐵穩的新君。
景仁宮,嫻妃將自己關在香室,兩眼烏洞洞對著菩薩座像。
明明日日拜,夜夜拜,虔誠禱告的人是她,為什麼好運全都衝著那女人去了?那她拜的又是什麼?
她突然獰著臉衝上前,一把抓過菩薩像往地上狠狠一擲。
哐啷!通體白玉的菩薩座像四分五裂。
她發紅著眼揮落供桌上的花果燭台,油燈花瓶,狠狠摔碎了她常年插香供奉的香壇。
這不是菩薩,這是邪神!
永和宮,莊妃震驚了陣後倒也很快接受下來。意不平肯定是有,畢竟對方的攜子上位,幾乎可以算斷了二皇子進一步的可能。不過事已至此,她斷不會傻的再擰著這勁不放,若真如此,那結果可能是害了她也害了二皇子。
撫了撫懷裡皇兒的腦袋,她歎了聲,怕她二皇子當真沒那命吧。
要說六宮裡反應最平淡的,那莫過於坤寧宮的皇後了。
冊封皇貴妃,於中宮的威脅最大,按理說,對此反應最激烈的當屬皇後才是,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皇後對此卻反應平平。
坤寧宮,皇後提著灑水壺澆著花,心想著有什麼好震驚的。
聖上早就被那文貴妃迷走了魂,但凡遇上對方的事理智都去了三分,當初既能恨的將對方的位份一擼到底,如今就同樣的能將對方一升到頂。
沒廢她中宮之位給其讓路,那都是聖上尚留兩分理智的緣故。
再說,她中宮也無子,嫡子不嫡子的稱號於她也沒了用處。
左右無論將來哪個皇嗣上位,她也會被尊為皇太後。想那如今在怡暢園的仁聖皇太後,不也過得挺好。
前朝也在消化著冊封皇貴妃一事。
這的確是足矣影響前朝的大事,他們一時也遲疑是否對上勸諫。
可要說反對,總要列出一二義理來。
要說皇貴妃此位虛設了幾朝,但這並不不代表不能立,要說文氏女家世問題,但對方早已脫離文氏族譜,再要說對方名聲問題,隻怕聖上會直接拿出重新修訂的本朝史書直接擲他們當麵。
思來想去,好似唯一能拿來做義理的,便是不應越過大皇子的生母而先封文氏女為皇貴妃這一點了。
可朝中但凡長腦袋的都不會在禦前這般提。
朝臣們各自衡量一番,也捏不住要不要反對,遂去幾位閣老那裡探問求計。其他閣老那暫且不提,馬閣老那是直接閉門謝客了。
兩日後早朝,朝臣們總算明了馬閣老為何要謝客了。
因為朝會上,馬閣老直接上了奏議,奏有兩點——
一為奏議聖上早日著禮部準備皇貴妃的冊封儀式;
二為奏議聖上冊封大儀之日,理應普天同慶,大赦天下。
禦座上的聖上允一未允二,不過卻吩咐在京衙門,將獄中除罪大惡極之外的犯人一概放出,給其改過自新的機會。
此番不大赦,卻也算小赦。
散朝後不久,馬賀被人攙著回了馬家。
馬家人哭作了一團,馬賀時隔近一年再次歸家,心裡既是酸楚,也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他著實沒想到還能活著回來。
聖上複了他原職,令他協助禮部尚書籌辦皇貴妃冊封儀式,看似皇恩浩蕩,以往的事改不追究了。
不過他卻清楚明白,他雖被聖上網開一麵放了出來,可那些忌諱的事但凡有一絲半點流言泄出,他絕對死無全屍。
他下意識死抿緊嘴唇,拚命警戒自己做夢都不能吐出半個字來。
養心殿大改之前的清簡,增添了不少擺飾。臨窗設了雕漆鏡奩、罩漆方盒,靠牆擺了牡丹填漆箱,描金雕花檀木櫃,另還有擺有繡墊紫檀躺椅、玳瑁八扇屏風、古琴等物。殿內帷幔置換成了流煙錦簾,殿中單調的盆景也置換成了芝蘭瑞草,整個養心殿煥然一新。
朱靖下朝回來踏進殿時,都覺得養心殿比之從前都似少了幾分清寂空廓,好似憑空多了幾分煙火之氣。
馮保還在指揮著人搬運物件,朱靖瞧他手裡端的青釉鏤孔的香爐,就招呼他過來,問了下是什麼香。
“奴才正打算給娘娘置換上冰魄香。”馮保道,“冰魄香清新怡人,娘娘定是喜歡。”
朱靖掀開香爐看了眼,沉吟片刻又蓋上,道:“撤下去罷,日後殿裡莫要點香。還有你吩咐下去,但凡近身伺候的,一律禁帶香囊之物。”
馮保趕忙去照辦。
朱靖轉而掀簾入內殿,黑眸中很快蓄起了笑意。
她正坐在桌前用著點心,指尖掐著點心吃得漫不經心的,不時微偏眸朝旁側彈琴宮女處,凝神細聽那婉轉悠揚的琴音。
她聽得專注並未察覺有人進來,他也並不打攪,進來後就兀自招來宮人給他換下朝服。
文茵好似未見置換上便服朝她走來的人,也好似未覺指尖掐的那塊點心被人拿過吃下。直待一曲終了,她方轉眸朝他睨去一眼。
朱靖捏了枚雪山梅遞她唇邊,“今日覺得如何?”
文茵眯眸感受著雪山梅沁入感官的酸味,“挺好。”
有何不好的?人或許是想得多煩惱多,隻要什麼都不去想,似也能開開心心的過日子。
她環顧大變模樣的養心殿,算來她如今也算是帝王寵妃。若這些年她能糊塗些,麻痹些,便也能早些安心過上這般寵妃的日子。
可這般一想,又好似有什麼在撕扯她。她竭力壓製住。
咽下梅肉,她撚過塊佛手酥,用力咬下一口。
且這樣罷。寵妃的日子或許沒什麼不好,不試一試,誰又能說比從前的日子差。
“在養心殿可還適應?”
“有何不適應的。”
朱靖伸手過去,指腹抹去她唇上沾的點心屑,文茵半抬了眼簾。
“要說有何不適應,那就是身邊沒個熟悉伺候的人。”她直接開口,“聖上將嬤嬤跟念夏調我身邊來吧。”
朱靖沒立馬應聲,反倒招呼宮人去端碗滋補的溫湯過來。
見他這模樣,文茵幾分明悟,他怕是不想應了。
“此事朕不能應你。”
果不其然,他開口了,怕她不依不饒還斟酌著附加了句,“若你擔心她們近況,可以讓馮保去叫那管事的及那吳江過來,他們可與你說道她們二人的事。”
文茵的神色漸不好看起來。
朱靖舀了勺溫湯遞她唇邊,見她遲遲不張口,遂擎了會就放下。
那老婢曾害過他皇嗣,他焉敢將其留她身側。她大概還不知,在得知她有孕那刹,他腦中劃過的諸多念頭裡,其中一條就是殺那老婢。如今他忍著殺意肯留其性命,也是顧念著她。
至於那宮女……他豈會留個跟那人模樣幾分相似的人留她左右,供她日夜睹物思人?
“那放她二人出宮可成?”
“朕以為,留她們在宮中你會更安心些。”朱靖道,“若你要堅持,朕就放。”
文茵聽出了他話外意,天高皇城遠,若來日她們死外麵了,她怕都難以得知。
“到底還是聖上考慮周到。”
她執著帕子仔細擦著手指,而後擲了帕子起身,招呼不打的直接擰身就走。旁邊有宮人趕緊過來扶,卻被她揮手推開。
朱靖猝不及防被她好生甩了臉子,一時間也有些沒反應過來。
周圍宮人無不識趣的深低了頭,兩眼隻視著自個的腳麵。
僵坐了會後,他起身去了外殿,讓人搬來了奏折。
剛提了筆卻又放下,抬頭招呼馮保近前。
“你吩咐那浣衣局管事的,還有那吳江,隔三差五的過來給皇貴妃請個安。順道叮囑他們,切莫苛待那兩人。”
草木搖落露為霜。
深秋漸至,氣候漸涼,樹上的葉子也吩咐枯萎掉落。
宮道上不時能看到有宮人在掃著落葉,成堆的落葉被秋風卷起又落下,帶來秋日草木衰敗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