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過了兩月有餘。
轉眼中秋宴過,來到了金桂飄香的九月。
文茵依舊是纏綿病榻,雖偶爾也有身體見好的時候,可不過兩三日光景又病情反複的虛弱臥榻。
這些月來,不間斷有妃嬪來侍疾,冷清的養心殿也多了些熱鬨,每日裡都有女子的說嬌聲笑語自寢殿內傳出。
入秋的晚夜,養心殿內寢的屏風後傳來窸窣的異樣聲響。許久後方歇,水聲過後,朱靖披著明黃寢衣轉出屏風,軀膛上猶帶了些水漬,往龍榻方向走來時,剛微促的氣息已經趨於平緩。
“委屈聖上了。”
文茵臥在病榻間,隔著繡龍鳳呈祥紋的帷幔,對著來人歉意道。
朱靖撂開帷幔坐下,邊持帕擦身邊不甚在意道:“莫說那些,你養好身子要緊。”
文茵便不再提,病中精神不濟的她帶著些困倦道:“近來朝堂政事繁忙,聖上千萬要注意龍體……三餐要記得按時,莫要延誤。”
朱靖應了聲,又低低勸她快快睡下。
寢宮裡逐漸安靜下來,在屏風後麵收拾浴桶的宮人們,動作腳步都愈發的放輕。
朱靖擦淨身體後就有宮人輕手輕腳上前接過,躬身退下。又有宮人上前仔細攏好層層垂地的帷幔,剪滅了宮紗燈,而後悉數無聲退下。
長夜寂靜,帷幔間似傳來迷蒙的囈語聲。
“阿靖……”
“朕身上涼,你且鬆開,聽話。”
睡夢中的人似無意識的朝他懷裡擁靠過去,柔軟清涼的手臂貼著他腰腹纏過,朱靖渾身肌理倏地緊繃,很快就蒙上了細密的熱汗。
閉眸強捺緩過數息後,他將那纏他的柔軟手臂給輕扯下來,掖入被中。重新坐起身,他撂開帷幔,低低喚了聲:“來人。”
念夏重新拿了套被褥靠牆邊鋪好後,就安靜退了出殿。
至於聖上為何夜半另外要被褥,她心知肚明。麵上卻是平靜的招來小宮人詢問兩位主子的早膳事宜。
“都齊整備著呢,姑姑請放心。”
念夏點點頭,眼神裡已有了於嬤嬤當年不近人情的漠然,“彆忘了娘娘的藥膳,還有聖上的補湯。”
小宮人不敢去看念夏帶著疤痕的可怖麵龐,低著頭敬畏小聲回道:“聖上的湯在煲著,娘娘的藥膳也在熬著,主子們起身用時會剛剛好。”
念夏不再說什麼,眼神卻不自覺投向殿外方向。
待到天蒙蒙亮時,那裡就會有妃嬪候著。多是聯袂而來,可也有例外,就是那陸嬪。娘娘對外笑稱,滿宮上下唯有陸嬪最合她心意,每每陸嬪來侍疾時,隻會讓她單獨過來。
為此,嵐才人還特意輾轉到她麵前說了不少酸話,望她能得空轉告娘娘,莫要輕信小人,有些人平日裡最會裝樣,內裡指不定存著怎樣的醃臢。
念夏沒什麼意味的扯扯嘴角,嘴唇那條可怖的疤痕如同在蠕動一般,旁邊小宮人不經意瞥見,不由驚得心頭一怵,趕緊低下頭去。
清早內寢裡搖鈴聲響起時,宮人們就端著盥洗用物魚貫而入。
今日恰逢輪到陸嬪侍疾,陸嬪早早的就來了,親力親為的伺候文茵梳洗打扮。這些月來兩人相處愈發熟稔,陸嬪在這獨寵後宮的皇貴妃麵前也不似開始那般拘謹,說起話來也都是眉歡眼笑,語氣中帶著些天然的親昵。
穿戴齊整從屏風後出來的朱靖,見兩人情形不由心情舒朗,笑問:“剛就聽你倆嘀咕著笑個不停,可有何趣事,不妨也說與朕聽聽。”
梳妝台前正給文茵挽發的陸嬪,噗嗤一笑,等人下意識朝她望來時,眉目婉轉的輕睨過去:“女兒家的話,豈能輕易說給聖上聽?”不等對方反應,又頗有些俏皮的燦然笑道,“聖上要真想知道,那可得討的咱家娘娘歡心才是,娘娘開心了,指不定能悄悄告訴聖上一耳朵呢。”
說完又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
芳華正好的女子,明媚健康,笑起來就如春日裡那燦然香甜的梔子花。
文茵從銅鏡中看見身後兩人視線有交彙。隻瞬間,視線錯開,陸嬪頰染淡粉飛快轉了臉來,故作平靜的繼續給她挽發。朱靖卻反射性的迅疾朝銅鏡裡視去,而這瞬的文茵已是毫無破綻的在鏡中打量自己的側顏。
“聖上這般看我作甚?”
她似不解的回了眸去,對方麵上微不可查的放鬆下來,他幾步上前俯身拾過梳妝案上的鳳釵。陸嬪忙低眉順眼退至一旁。
“無事,好好將養,切莫勞神費心。”他將鳳釵插了她的烏發裡。
等聖上用完早膳去上朝後,陸嬪就在內寢陪著文茵說話。不過卻不似前幾日的放鬆自在,而多了幾分謹慎拘謹,說話的時候不時小心觀察著文茵的細微表情。
文茵的態度一如往常,讓人絲毫看不出端倪。
半個時辰後,念夏端了熬好的湯藥上來,陸嬪趕緊起身讓路,卻也不敢自討沒趣的要去端碗喂藥,因為她知道伺候皇貴妃用藥這差事,這大宮女可是從來不假人手。
“娘娘好生安歇,嬪妾先行告退。”
知道皇貴妃用完藥是要小憩的,陸嬪也識眼色的趕緊告退。
寢屋裡就安靜了下來。
“先用藥吧娘娘。”念夏率先打破沉寂,端著藥碗上前,濃鬱的藥汁散發的苦味頓時強勢侵入人的感官。
文茵的視線從窗欞處那光線裡漂浮的細小塵埃中收回。擺手示意念夏將湯匙拿開,兀自端過藥碗後,就小口慢喝著。
堪堪半碗她便實在用不下了,念夏見了趕忙端回藥碗,撚了粒蜜餞送入她口中。
眯眸半靠著繡枕,文茵慢咬著蜜餞,由那衝人的甜味衝淡那衝天的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