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凜風吞噬著寒寂的夜。
通往養心殿的宮道上,晃動的羊角燈無聲照著玉石磚鋪就的路,抬著朱色漆麵空輿攆的宮人們脅肩絫足,趨步匆匆跟著前方那高大沉暗的背影,無不噤若寒蟬。
風勁凜凜,刮著帝服一角獵獵作響。
雙頭舄仿含極怒踩在冰冷的宮道上,快速而沉怒的朝著養心殿的方向而去。羊角燈發出的昏暗燈光晃動著,在宮牆上影綽著男人陰翳的影子。
養心殿裡,各宮人仍按部就班的守職。
若在往日這個時辰,應早該準備娘娘入寢事宜。可今個卻是例外了,都到了戌時了,他們卻遲遲沒收到大宮女出來安排給娘娘盥洗的命令。
“娘娘,已經戌時二刻了。”
隔著垂落的層層帷幔,吳江躬身俛首,無不卑恭的掐柔著嗓音小聲提醒道。
距離他得到聖上夜探景福宮的消息稟了娘娘至現在,已然過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他本以為娘娘得了信後定會忿然作色,少不得當場帶著他們殺入景福宮中。便是考慮到給聖上顏麵,不當場過去給其難堪,也少不了尋個由頭派遣他們這些心腹去那景福宮,將聖上給截回來。總歸,不能讓聖上與那旁人,玉成了好事。
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娘娘好似並沒這般的打算。得知此事至今,娘娘遲遲不曾表態,隔著明黃色的床帳他看不見裡麵人的神情,也不敢看,所以並不能揣測出對方究竟存著何等打算。不過,他隱約感覺得到,娘娘對此事反應平淡,好似並未因此流露多餘情緒,就像是……早已預料此番。
他心中納罕,忍不住朝念夏的方向暗暗瞥了眼,意欲從其表情中窺探出一二來。
念夏垂頭斂目的在梳妝鏡前整理著首飾,其反應平平的模樣讓吳江頗為失望。
如此又過了小一刻鐘時間。
吳江下意識看了眼沙漏,忍不住朝寢床處半抬了臉,幾分迫切的提醒說:“娘娘,再耽擱下去,那邊怕是真要……”
“好了,我知曉了。吳江,本宮知你忠心,今兒個你也累了,且下去歇會罷。”
清潤柔緩的嗓音不疾不徐,打帷帳裡透出的聲兒,仿佛三伏天裡徐徐而至的清風,讓人立即抖擻了精神。
“娘娘知道奴才忠心,奴才死也甘願!”吳江的聲音隱隱顫動,朝著帳內殷切道,“既是娘娘忠心耿耿的奴才,那奴才便少不得為娘娘真心實意的打算。滿宮上下誰人不知您的聖寵優渥,誰人不知您的忌諱,試問哪個鬥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唯那陸嬪,瞧著似是老實本分,卻最是個內裡藏奸的。借著來侍疾的名頭,一來二去的卻勾搭起聖上,如今終於使得聖上破對您的承諾,舍了養心殿而夜宿景福宮,當真是好手段!”
文茵正在闔眸捋順明早行事的一些事宜,聞言揉了揉眉心,頭一次覺得這太監的話密了些。念及其一片忠心,也沒有苛責,隻欲開口讓其退下。
可尚未及出言,就又聽對方不知腦補了什麼,在掐柔了嗓音低低勸道:“娘娘,自古這宮裡頭都是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聖上此番傷了娘娘的心,您萬萬看開些,切莫太過傷懷。萬事都不及娘娘的鳳體來的重……”
念夏陡然聽的吳江竟鬥膽的敢非議聖上,悚然一驚,下意識的就匆促抬頭往門簾垂掛的殿外的方向看去。
不知何時,殿外那廂靜的出奇。
念夏的心突突跳了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狂速湧了上來。
她兩頰冒汗的轉過頭來,想要示意那吳江閉嘴,可此刻對方卻好似正說到了動情處,正在情真意切的表忠心:“……奴才知娘娘菩薩心腸,不忍苛責那背主背德的陸嬪,更不忍讓聖上為難。可奴才,卻為娘娘心疼啊!娘娘您心善總以為這後宮之中皆是姊妹,都是好心腸的人,殊不知,她們皆是當麵菩薩背麵羅刹,各個都是副鬼心腸!她們背地裡勾搭聖上的那勁,您是沒瞧見啊!今日那陸嬪敢做初一,一旦您這邊放任自流了,那奴才敢說,隻怕不用明個就有旁的妃就敢做十五!”
“奴才鬥膽,懇請做娘娘的馬前卒,手裡刀,用不著您吩咐,奴才就會拚死為您鏟除乾淨了那些醃臢東西。說句僭越的話,隻要娘娘安康喜樂,便是奴才赴湯蹈火哪怕是化成一抔灰,奴才也甘之如……”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狗奴才!”
殿外猛地傳來喝聲,伴隨的是緩沉的兩聲撫掌。
這一喝,驚得滿殿震悚!
文茵本聽得那太監聒噪,剛欲令其息聲,乍聽這熟悉的聲色,猝的坐直起身神色頓時變幻不定。隻須臾,又倚坐回了原處。
唰一聲響,帛簾被從外殿猛地揭開,下一刻,殿內宮人們噗通跪伏撲地。
殿外宮人們早已伏地而跪,無不戒懼。
朱靖麵無表情的踱步至寢帳前,高臨下睥著他,鳳目寒森。
“怎麼不接著說!”
吳江伏地顫栗,噤若寒蟬。
朱靖冷笑一聲,緩慢收斂表情,隨即驟然抬腳狠踹向吳江。
重重聲悶響,吳江顧不上後背重磕上桌腿的劇痛,連滾帶爬的重新伏跪,顫栗不止。
朱靖此刻心頭翻江倒海,垂在兩側的手鬆了又握。
想起剛這狗奴才是如何言語諂媚的在她跟前獻殷勤,還暗戳的給他上眼藥,他就控製不住騰起殺性。
要不是……他往旁側安靜如初的帳內不經意掃了眼。
要不是怕她會因此勾起些不好的回憶來,他少不得今個打開殺戒,血洗這養心殿。
想到她如今好不容易肯跟著他安心過日子,不願再生些波瀾,他遂止了殺性,慢慢平複情緒。
“來人,將這乖張的奴才拖出去,給朕……拖遠些打!”
馮保指揮宮人將地上的吳江捂著嘴拖了出去,一直拖至離正殿數百米遠的陰暗假山下。
馮保熟稔的招呼人抬長凳拿板子,對著吳江道:“今個這遭是你該受的,你可莫記恨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