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號3771囚犯精神狀態已恢複正常,能量穩定壓製中。”
四周充斥著奇怪的嘀嘀聲,聲音頻率十分規律,像是從某種儀器發出的。但比起醫院裡那種心電監護儀充滿生命力的尖銳聲,這個地方傳來的卻是機械般的冷漠無情,單純是個沒感情的數據播報儀。
倚靠在角落而坐的男人掙紮著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個四四方方且熟悉的空間裡。除了前方有個牢獄般能見到外麵走動的人與景物的閘門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光滑森冷的牆麵,與還微微亮著白光的地板是相同的材質與顏色。
任誰看了,第一眼都能認出是個監獄。
閘門外靠左的地方有一台方型東西,應該是負責監控牢獄內各項數據以及開關的控製台。
站在控製台麵前的是個披了件白大褂,鼻梁上還掛著無框眼鏡的斯文男人。聽見牢獄裡傳來了動靜,他也隻是抬眸朝他看了眼,然後就繼續忙碌著手上的事。
不知道對方調整了什麼,他覺得牢獄裡的空氣好像頓時變得稍微有些不同,倒是讓他舒服不少。
這裡是什麼地方?他為什麼會被人關在這裡?
……他又是誰?
腦中的思緒就跟地板上的微光一樣白,空得讓他心裡瞬間感到非常不安。所有事物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未知的一切使他萬分恐懼,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一陣不緊不緩的腳步聲由遠至近朝他牢門的方向靠近,聽起來像是皮靴踩在光滑堅硬的地板上所發出的脆響,在寂靜的空間裡回蕩著。
控製台前的斯文男人立刻停下手裡的工作,側身朝著走廊的另一邊——他看不見的地方,態度嚴肅地敬了個禮:“顧上將。”
緊接著,穿了一身深藍繡著銀邊軍服的男人便步入他視線之中。男人身材很是高挑,銀白色的腰帶勾出他緊致的腰身,那雙被幾縷黑色碎發隱隱遮掩的眼睛漫不經心地透過牢門的縫隙,看向他。
他的眼睛很特彆,其中一隻是很漂亮的墨藍色,另一隻卻是死氣沉沉的灰白。
他撣了撣手裡的帽子,又戴到頭上後才微微揚起下巴對他說:“聞星寒,又犯病了啊。”略顯慵懶的語氣,將他話語的尾音拖長了些許。
對方穿得一絲不苟,領子高高地將脖子包圍,就連眼睛裡的淺笑都顯得如此清冷禁|欲。
聞星寒,原來他叫這個名字。可是,為什麼他會不記得了?這個男人又是誰?為什麼見到他,他的心臟竟會覺得如此難受?
聞星寒錯愕地從地板上站起,雖是囚犯,手腳上倒沒被掛上任何鐐銬。如瀑般的墨發隨著他起身的動作落到他身後,將他身上囚服樣的服裝映襯得更加白。
比起他的怔然,對方習以為常地掃視他一眼後就側目看向邊上的控製台:“這一次的恢複時間比前一次又短了幾分鐘,挺不……”
話音未落,藍衣上將的手腕忽然被牢獄裡的人伸出來緊緊攥住。
聞星寒雙眼裡泛著些許紅色的血絲:“你是誰?為什麼要把我關在這裡?”
牢獄外的人輕蹙了一下眉頭,雖是麵向著他,卻對身旁的白大褂男人冷聲問:“你確定3771的精神已經恢複正常了?”
與他四目交觸的瞬間,聞星寒隻覺得心臟更是鑽心的疼。
對方的態度看似很平淡,語氣卻沒有想象中冷漠:“不想挨打的話,最好給我把手鬆開。”
他卻下意識把手抓得更緊了,心裡莫名泛起陣陣心慌。
這個地方,這些場景……還有這個人,他應該是很熟悉的。為什麼會不記得了呢?總覺得在這裡好像會發生什麼很不好的事,心裡難受得像是有一捆縱橫交錯在一起的麻繩堵在那裡。
他張了張口正要接著問話,牢獄外的空間卻突然發出了一聲巨響。這道響聲如同落到他腦中的驚雷,炸碎了那層封印,將他所遺忘的事情瞬間釋放了出來。
頭像有隻手在扯動著他腦筋一樣陣陣發疼,回憶起什麼的聞星寒麵色一白,在被他抓在手裡的人轉身走開前喚出他的名字:“顧西宇!”
男人的動作微微一頓,再次抬頭朝他看來。
聞星寒紅著眼眶對與他隔了一道閘門的男子開口道:“不要走,算我求求你。”
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想起自己在流失到其他層次的空間,元神被分割前的事,也想起自己流離失所,變得渾渾噩噩思緒混亂不清醒的原因。他知道那道響聲後麵意味著什麼,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相似的情景會再次在他麵前重演,但他不想再經曆同樣的絕望。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們兩個人也曾隔著這道閘門這樣對峙過。
穿著精致整齊的軍服的俊美男人麵色沉靜地與他對視了好幾秒,最終抬起另一隻手,將他攥住自己手腕的手用力推開。
如同記憶中的那日一樣,語氣平靜地對他說:“我是這座要塞的掌管者,它是我的責任。”
原本站在控製台前的斯文男人已經先一步離開到外麵去查探情況了,外麵的爆炸聲依然不斷,甚至遠遠能聽見很多人吵雜的談話聲,以及武器發動的聲音。
聞星寒看著顧西宇走到控製台前冷靜地點了幾下,讓人心煩意燥的機械嘀嘀聲消失了。他緊緊抓住透著縫隙的牢獄閘門,在對方無情離開前沉聲怒問:“要塞對你而言是責任,那我呢?”
“顧西宇,我對你來說算什麼?!”
周圍的場景隨著越來越多的轟炸聲變得越發模糊,顧西宇背對著他所朝向的離去之處,也逐漸化成刺眼且看不見儘頭的光芒。
“你啊。”
許久之後,背對他而立的男人終於輕笑了一聲開口,卻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可能是我責任裡不可控的意外吧。”
這句回答逐漸與回憶中的完美交疊,聞星寒墨色的眼睛裡倒映著變得越發強烈的光芒,薄霧盈滿他發紅的眼眶,與他歇斯底裡的聲音一同落下:“那你就放我出去,至少讓我出去和你一起!”
悲憤的央求糅雜在他破碎的聲音裡,奈何脾性倔強態度堅硬的男人冷漠地將他獨自留在了這個地方。
雜亂的畫麵湧入他的腦中,讓他頭疼得跪倒在地,隻能閉著眼睛痛苦地呻|吟。
再睜眼時,卻是大喘著氣從一張床上醒轉。
床尾處站著染了一頭波浪金發的女醫生,他突如其來的劇烈動靜大概是把她給嚇著了,她捧著手裡的寫字板目光驚恐地瞪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幾秒的安靜後,她又慌亂地打開病房半透明的門,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口中還念念有詞。
“救命,大魔王醒了,我害怕!!”
聞星寒:“……”
他剛習慣性地想抬手揉一揉眉心,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銬鏈給鎖在病床上,無法自由行動。他倒沒有急著掙脫——雖然可能也辦不到,隻是安靜地坐在床上,整理自己的思緒。
他的本名叫聞星寒,是時空管理局工作人員口中的‘大魔王’。也不怪他們會給他如此可怕的稱呼,他來到這個層次的世界時確實已經成了個瘋子,無法像正常人思考,找不到他想找的,就失控得想要傷人。
管理局對空間的分層很多,他也不清楚自己原來所在的地方在哪個世界。他出生於一座混沌大陸,與步天寒所在的修真界其實很像,那裡的人都能修行,有著特殊的靈力,同樣也分正道與邪道。他自身的遭遇也和步天寒非常相似,同樣慘遭家族的壓迫,比步天寒更糟糕的是他在最後徹底成魔毀滅那座大陸的路上,經曆過更多的艱難與背叛。
混沌大陸的爭奪更為殘酷,因為許多人都有強大的力量,他們為了爭奪各式各樣的東西相互陷害與爭鬥。比起步天寒尚有能夠不斷重生的魔煞助力,他聞星寒並沒有這樣的‘外掛’,幾次瀕死都隻能靠自己艱難度過。人生不公的遭遇讓他最終順應天命走向了魔道,他慢慢地學會陰奉陽違,學會如何去陷害彆人保全自己,學會唯有強大的力量才能保證自己的平安。
黑暗充斥著他的內心,當修到越高的境界,站在頂尖,力量與天地更為合一時,他忽然感到了厭倦。他厭惡那些醜陋的人心與麵孔,煩透了那些爭奪與虛假的麵具,覺得那樣的世界沒有存在的意義,甚至試圖在這個地方尋找過良善卻無果。
這樣的心態大概就是那座大陸魔道的極致境界,他幾乎把那座大陸的生靈都給摧毀了,突破至更高的,無人曾經達過的大境界,並憑借這個能力脫離那個世界的法則限製,開始遊走於無數的混沌界與空間中。
最後,在顧西宇所在的第七層界被捕獲。
他雖然不清楚自己最開始誕生的世界在他們眼中是第幾層,但絕對要比第七層來得高。因為按照常理第七層界裡沒有任何人或道具是他的對手,各個管理分局與守衛人員都對他感到萬分頭疼,以至於在發生了後來的事情之前,他曾膨脹地認為自己誕生之處極可能是他們說的,最強大的‘第一層界’。
之所以會被逮捕,是因為第七層界時空局主要塞的領導者弄出了個專門應對他的‘牢獄’。
“你很強,這層界確實沒有什麼能夠限製你的。”他依稀記得被捕獲的那天,他站在那座‘籠子’裡,見到外麵身著深藍色軍裝的高瘦男子,眼神多麼冷靜與自信,“既然你那麼強,你能夠打敗自己嗎?”
因為不管什麼牢獄他都有辦法擊破逃離,那位領導者便針對他研發了個能夠反彈襲擊者力量的牢獄。他對牢獄發出的攻擊越強,牢獄對他的回擊就更大。
他也沒想到,最終在第七層界限製住他的,是他自己。
於是他連同牢獄被接回了那座巨大的要塞,據說要塞裡也關押許多像他這樣叛逆卻又不好直接殺死的囚犯,有的則是因為犯錯進去的。反正他時常可以見到那位看起來很高冷的,被稱為顧上將的領導者在牢獄範圍走動,負責監管他們這些囚犯的舉動。他腰上習慣性地彆著一卷鞭子,據說有不聽話的,就會遭到他的鞭罰。
他倒是從來沒有被罰過。
後來,他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顧西宇。大概是因為敗在這位真要打起來,能力明顯比他還要低下的上將手裡讓他有些不甘,每次隻要對方在他牢獄外的長廊處經過,他總要嘴賤地說上幾句能挑起一般人怒意的挑釁話語。
但他失敗了,顧西宇比他預想的還要冷靜,更應該說他對什麼事情都毫不在乎。
即使他故意明目張膽地對他說出惡心的調戲言論:“長官的身材看起來真勾人,屁股還挺翹的,不知……進去的話,會不會很舒服。”
顧西宇連個眼神都沒給他,站在外麵那隻有他擁有主控製權的控製台日常打卡,淡定地給他回了句:“謝謝,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誇的。”
後來聞星寒每回想起這句話,內心都醋意滔天,竟然還有其他人敢覬覦顧西宇。
他和顧西宇的交集在頗長的一段時間裡,都隻是個冷漠的工作機器人與看管的其中一個囚犯的關係而已。直到後來他體內的魔力被限製得太久又開始作祟,發作起來他又會變得神誌不清,甚至會有很瘋狂的暴虐心理,想找人打架或釋放自己的力量。
第一次的發作後引起了顧西宇挺大的關注,因為收押他的牢獄比較特殊,他既出不來,但發作時在裡麵發動的襲擊最終隻會反彈到自己身上。這時間久了,指不定真會造成他被自己弄死的下場。
時空要塞並沒想把他們直接殺死,這自然不是顧西宇想見到的結果,隻能想辦法解決。
於是他們見麵的次數逐漸變多了,顧西宇需要花比以前多幾倍的時間加強對他的巡視與關注,同時還得尋找解決的方法。顧西宇會主動開口提問他一些問題,時間長了,他也會在過程中拋出幾個閒聊般的疑問。
更多時候顧西宇都避而不答,反倒是一些無聊得可以不需要回答的問題,他會說。
比如——
“我喜歡黑色,黑色挺好。”
“昨天午餐吃的是肉排,你羨慕嗎?”
“今天的內褲?白色的。”
聞星寒:“……”大抵是因為他們誕生的時代背景不同,一開始敗陣下來的人是他。
他也漸漸發現這個叫做顧西宇的長官挺有個性,皮囊底下不一定真如他外表所呈現的那麼冷淡無欲無求。
後來顧西宇好像找到可以幫助他減緩痛苦的方法了,因為他在下一次發作後清醒過來時,身體並沒有像之前經曆過的那樣疼痛與遭罪。隻可惜他沒有精神狀態失常那段時間裡的記憶,不清楚顧西宇究竟用的什麼方式,而他本人對於這種關鍵問題肯定是更加避而不答。
是偶然有一次在他發作後清醒過來,當時顧西宇正和負責輔佐監控他情況的斯文男人交談,沒注意到他比往常提前了一些蘇醒。他眼尖地發現了顧西宇嘴角有些傷痕,而他的視線很快就被對方察覺,對方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隻給他一個涼薄的眼神後就離開了。
顧西宇無疑是高傲的,即使他自身能力不如他強大,但至少在這層空間這座要塞裡,他足夠強以及擁有極高的權力。聞星寒在原來的世界是巔峰者,甚至脫離後也能在各處胡作非為,他骨子裡也同樣刻著相似的傲氣。
他曾經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兩個人的關係至少比以前要好了一點點,麵對顧西宇一如既往冷淡的態度,他偶爾也會有脾氣。
可是他的小脾氣很快就消了。
起因是他跟外麵那位獨自留下來調試他牢獄數據的斯文男人吐槽:“你們長官一直都是這樣的態度嗎?跟他一起共事,不會覺得他很難相處?”
斯文小哥比顧西宇好說話許多,耐心地回答著他的問題:“不會,顧上將人其實挺好的,對要塞的同事們也都非常和善。”
聞星寒表示自己看不出來,撇了撇嘴嗤笑道:“那他肯定被囚犯們深深厭惡著,他是不是還挨打了?挺想知道是哪位勇士,竟然敢對他動手,豈不是得被他以鞭刑處置得難以自理?”
不料斯文小哥忽然停下來,神色怪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半響後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收回視線的同時回道:“確實是勇士,但那位勇士也沒被罰,現在不正好好地站在我麵前嗎?”
聞星寒愣住了,很快就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
原來最近幾次他失控得過火的時候,是顧西宇獨自進入他的牢獄,避免他胡亂以力量碰撞牢獄而遭到反噬,直接作為對手讓他找到個可以宣泄的目標。雖然隨著顧西宇對於他這座監牢係統數據的完善,能夠通過空間裡靈力的限製稍微壓低他本身的力量——這是為了解決他失控問題最開始提出的方案,但麵對他從更高層界來的對手,顧西宇即使再強大,多少也要挨傷。
隻是很多時候他都會故意讓受傷處落在能夠被衣物遮蔽的地方,最近這一次估計是不小心,才會留了一道在臉上。
聞星寒當日蹲坐在牢房裡的角落沉思了很久,也沒睡覺,就那樣待到隔一天。當牢獄外再次響起那熟悉的靴子踏地的聲音時,他立刻就回過神抬起頭。
顧西宇依然穿著萬年不變的軍服,腰上彆著一捆黑色且具有威懾性的鞭子從外麵走過,眼神沒什麼情緒波動地瞥了他一眼。隻是他今天身上還披了件黑色的披風,披風的衣領高得從側邊角度看去正好能遮住他受傷的嘴角。
他習慣性地在控製台前打了下卡,聞星寒喉結滾了滾,沒忍住問:“其實你們現在對這座牢獄的係統掌握已經非常完善,把我們這些囚犯抓回來後隨時都可以弄死,為什麼要塞不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