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辰良循聲望去。
門口一群小丫頭魚貫而入,手持長柄大扇, 所經之路, 遍灑花瓣, 儀仗聲勢浩大, 一頂肩輿慢悠悠抬進正廳。
肩輿上不見人影,隻有一頂白玉仙子像。
圓眼窄臉的丫鬟侍立一旁, 端的是宮中禮數,語氣沉穩:“穆家少爺何在?”
穆辰良應聲:“姑娘好。”
鬢鴉彎腰捧起白玉仙子像,至穆辰良跟前:“我奉郡主之命, 特捧此玉像來向穆少爺問好。郡主說, 穆少爺一路跋山涉水,定已疲憊不堪, 不必再去她跟前請安, 見玉像即見人, 穆少爺對著玉像問安便可。”
穆辰良一愣,視線掃過白玉像,完美無瑕的仙子模樣,和她有幾分相似。
頭一回, 有人非但不願見他,而且還給他使下馬威。
穆家的侍衛長按捺不住,低聲道:“即便是聖上,也不能抬尊玉像就讓我家少爺請安,小郡主欺人太甚。”
鄭大老爺內心誠惶誠恐。
卿卿對穆家少爺入府念書的事不滿,本來還想緩幾天再讓兩個人見麵, 現在倒好,不用見麵,卿卿也能膈應人。
端尊玉像讓人請安,虧她想得出。
眾人噤聲。
氣氛瞬時凝重。
鄭大老爺給鬢鴉使眼色,“快抬下去。”
鬢鴉清楚令窈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硬著頭皮說:“郡主說,務必請穆少爺遵循禮數。”
鄭大老爺倒吸一口冷氣。
穆家侍衛長拍桌而起,鄭大老爺賠笑:“這個,你聽我解釋,是這樣,我們家卿卿……”
少年清亮的聲線悅耳動聽:“李胄,不得無禮,退下。”
李胄隻得坐回去。
少年俊俏的麵容神情誠懇,翩翩然衝白玉仙子像抬手躬身作揖:“幽州穆辰良,問郡主金安。”
毫無半分不悅。
李胄睜大眼。
這哪裡還是家中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小霸主。這要擱幽州,誰家做出這等沒禮數的事,小少爺早就將人屋頂都掀了。
眾人麵麵相覷。
鄭大老爺一顆心放回去,看向穆辰良的目光裡又多了幾分欣賞。
不愧是穆家的孩子,夠大氣。
碧紗館。
令窈蹙眉:“他真對著仙子像問安了?沒生氣?沒鬨著要回幽州?”
“穆少爺彬彬有禮,對著仙子像鞠了禮。”鬢鴉無奈看向令窈:“穆少爺性子好得很,根本沒打算與郡主你計較。”
令窈煩悶至極。
穆辰良轉性了?他平時可是最受不得挑釁的一個人。今天竟好聲好氣地接了她的招?
令窈連懷裡的果食都不要了,踢了絲鞋趴到榻上:“他好什麼好!他最壞了!”
“郡主又沒見過穆公子,怎知他是好是壞。”鬢鴉揀起地上的果食,笑道:“郡主要不要去見一麵?”
令窈拿過引枕遮住臉,甕聲甕氣:“不見!”
有什麼好見的,一輩子不見最好。
然而她不去見,有人卻想來見她。
一連好幾天,穆辰良假裝從碧紗館外路過,伸長脖頸踮起腳探,守門的小丫鬟躲在門後偷看,他以為是令窈,也衝人家笑,羞得小丫鬟麵紅耳赤。
令窈氣死了:“都是大伯不好,誰準他進園子住的!這是我的園子,我不給他住!”
話雖惱怒,但其實心裡卻並無多大波瀾。
前世原就是住一起。她沒有隨孟鐸念書,園子裡就她和穆辰良。他住在離碧紗館不遠的摘星樓。
有時候她同他拌嘴,不理他,不肯出門同他見麵。他就在摘星樓放天燈,一盞盞天燈布滿夜空,燈影絢爛朦朧,勾得她心情愉悅。
鬢鴉知道她隻是嘴上發泄:“那我去和大老爺說,讓他將人趕出去?”
令窈高高噘嘴,悻悻然說:“大伯哪敢趕他,就連舅舅忌憚他家權勢,也未必敢趕他。”
鬢鴉假做憂愁:“那可怎麼辦?”
令窈哼一聲:“罷,住就住,我就當是施舍乞丐,給他一個容身之所。”
鬢鴉偷笑:“郡主大人有大量,真真是天下第一善人。”
窗欞外,小丫頭們又聚在院門後偷看。
令窈趿鞋,扭著腰肢往屋外去。小丫頭們一見她來,紛紛跑開。
開了一條縫的門,陽光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陰影。令窈站在陰影處,悄悄往門後窺。
穆辰良就站在那。
白光融融,照亮他玉瓷般的臉。和鄭嘉和的沉靜不同,穆辰良生性張揚,就連穿衣服,也隻愛穿紅。
偏生他穿紅,好看得很。
猩紅,朱紅,玫瑰茜紅,杜鵑紅,灼紅,無論哪種紅穿在他身上,都能顯出一股英氣俊美的況味,叫人看在眼裡,相形自愧,再也不敢碰紅袍。
沒人比他更霸道,就連穿衣,也要讓人知道,天底下的紅就隻屬他一人,旁人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