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抬起腦袋, 望見穆辰良臉都氣紅, 張著惱怒的大眼睛瞪她。
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辱, 氣勢洶洶, 要將她生吞活剝。
她瞧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波瀾四起,一瞬間想到前世他也曾這樣衝到她麵前質問, 隻不過那時候他問的不是手釧, 而是婚事。
當時舅舅退婚的聖旨剛下,遠在千裡之外的穆辰良直接拋下一切,從幽州趕回臨安, 他一身殺氣站在她跟前,彼時她並不知道危機已近。
無論何地何地,穆辰良俊俏白淨的麵龐總是自帶一股天真純良的氣韻, 即便發狂,也不忘他貴公子的做派, 讓人難以防備。
“你回答我。”穆辰良見她發呆走神, 心中更是躁動難安,尾音微微發顫。
他既想聽到她的回應, 又不想聽,矛盾至極。
令窈隻當沒聽見,視線往下, 定在他指間緊攥的十八子手釧。
半晌。
她緩緩伸出手,勾住那串手釧:“它怎麼在你手裡?”
穆辰良鼻音濃重:“你覺得呢?”
“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該你答我。”
穆辰良一懵。
她的淡定令他無所適從,心中頓時升起希望,或許是她不小心丟了這串手釧,恰巧被人撿到而已。
“彆人戴著它,我就拿回來了。”
“誰讓你拿回來的?”
“我——我不準彆人戴它!”
令窈水靈靈的眼眸睨過去,清麗的聲線拋出無情話:“你既將它送了我,它便是我的東西,我自己的物件,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與你何乾?”
穆辰良震住,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你——”
令窈故意傷他心:“我怎樣?當初是你自己非要送,我從來沒說我願意收下它。”
穆辰良眼眶發紅。
她也紅了眼:“難不成隻要是你穆少爺給的,彆人都必須接受?你給你的,我送我的,你何必巴巴地跑到我這裡要個答案,我能有什麼好答案給你,你要發火,就回你自己的摘星樓去,我不受你的氣。”
穆辰良雙肩顫抖:“好,你很好——”
令窈仰起臉:“我本就很好很好。”
穆辰良氣到說不出話,跺跺腳奪門而出。
珠簾擺動散落,一聲聲落入令窈心頭。
她盯著穆辰良離去的方向,驀地呼吸停滯,雙手緩緩回落,搭住膝蓋。
遙遠的往事竄上心頭。
他的一點子心碎同她曾日夜煎熬的痛楚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她恨他。
恨死他了。
前世他的怒意因她而起,卻拿旁人做祭品。若不是為阻止他發狂,她怎會撲到鬢鴉身上替鬢鴉挨那一棍。
這一棍,傷了她的腿,若是挨這一棍,倒也不打緊。偏偏又遭人暗算,舊傷在前,一碗碗藥水喝下去,麻痹了她的身體,她從此再也無法行走。
她癱了腿,決心要找出背後真凶將其碎屍萬段,一查,證據指向鄭嘉和。
她因為癱瘓一事,早就理智全無,誤入彆人的圈套,將鄭嘉和當做凶手,以為他為報她多年欺辱之仇,所以才趁機下此狠手。
她手執利刃抵住鄭嘉和脖頸,他卻隻說:“你不信我。”
可她憑什麼要信他。他那麼厭惡她,從來不肯喚她一聲妹妹。
她以為她可以殺了他報仇,最終還是不舍得。
她下不去手,老太太卻下得去手。老太太正值彌留之際,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替她用家法處置了鄭嘉和,將他從鄭家族譜除名趕出府。
鄭嘉和一走,什麼都變了。
老太太死了,汴梁她也回不去了,她在鄭府孤身一人,再沒有人愛她了。
她隻能獨自對著鄭嘉辭造的金屋金牆,一遍遍幻想他們還在她身邊,她仍擁有很多很多的愛,仍然能夠做肆意妄為的鄭令窈。
大概是老天爺見她日子過得太枯燥,叫她窺破一樁秘密,從此知曉原來當年真凶並不是鄭嘉和。
鄭嘉辭將下藥的人帶到她麵前,是穆家當年留在府裡的人。
那人一頭撞死前,道:“姑娘莫怪我,當年的事,是少爺讓我這樣做。”
她恍然大悟。
是了,穆辰良喪心病狂,當年被她傷透心,定是想讓她生不如死。
他知道她最愛同鄭嘉和鬨,所以才要將鄭嘉和也牽扯進來,她入了他的圈套,最終如他設想的那樣,眾叛親離。
她該不遺餘力恨穆辰良,卻花了整整半個月才接受這個事實。穆辰良太卑鄙,他害了她,還要用從前青梅竹馬的事動搖她的恨意。
他愛她愛得發瘋,她被他的愛意衝昏頭,以為他就算殺遍天下人也絕不會動她一根毫毛。
他怎舍得下手?
起初的質疑最終變成堅不可摧的恨意。死無對證,由不得她不信。她需要恨一個人。
這個人不能是鄭嘉和,所以隻能是穆辰良。
鬢鴉撩開珠簾,瞧見令窈伏在案頭,臉上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