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1 / 2)

窈窕世無雙 耿燦燦 22612 字 8個月前

鄭嘉辭背靠槅扇門坐在地上, 喉間匕首隻差分毫,就要刺出血來。

他一動不動僵在那,眼中閃過措不及防的驚恐。

然而這驚恐也隻是訝於對麵人的舉動,並非對生死的恐懼。

片刻緩神, 鄭嘉辭揚起下巴,他甚至有意往刀鋒上靠, 抬眸定在鄭嘉和臉上, 肆無忌憚打量他。

“二哥真是深藏不露, 誰能想到鄭家的病秧子竟能暗中把持整個鄭府, 甚至執刀相向自家兄弟。”

鄭嘉和充耳不聞, 他修長瘦削的手輕輕往裡一推。

匕首劃破肌膚, 鮮血涔出來。

鄭嘉辭仍笑著,仿佛脖間被刀割破的不是他, 而是旁人。

鄭嘉和抹過刀尖血珠, 指間摩挲,俊秀眉眼透出冷意:“三弟好膽量。”

“二哥過獎。”

鄭嘉和俯下身,貼到鄭嘉辭耳邊, 薄唇輕啟:“有勇有謀固然好, 但若用錯心思,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便是自取滅亡。”

“二哥的話,三弟謹記於心。”

“謹記於心不夠,得刻骨銘心才行。”

鄭嘉辭蹙眉。

下一秒,他重得自由, 抵在喉間的匕首驀地移開,然而——

刀起刀落,快速掠過他的腳腕。

鄭嘉辭瞪大眼,笑意儘褪,錐心痛楚使得他臉色慘白,一如白日裡鄭嘉和得知令窈被絆在水裡時的失態。

“二哥欺人太甚!”

“彼此彼此。”

鄭嘉辭顫抖捂住腳腕,血汩汩自指縫溢出,不用看也知道,他腳上撕開一道猙獰血口,鄭嘉和差點挑斷他的腳筋。

匕首沾儘鮮血,鄭嘉和嫌棄地撈過鄭嘉辭寬袍一角,用他的衣袍擦拭匕首。

鄭嘉辭咬牙切齒,明知故問:“二哥好狠的心,我到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二哥?”

鄭嘉和惜字如金:“你說呢?”

他洞察一切的眼神投過來,鄭嘉辭懶得再裝,訕笑:“我同四妹妹開個玩笑而已,為一件小事,二哥竟如此大動乾戈。”

鄭嘉和手中擦匕首動作一停,“小事?”

鄭嘉辭咽了咽,及時閉嘴。

鄭嘉和揪過他的衣領:“你威脅那對母子,故意設局讓卿卿入水救人,你賭她心地善良,定不會見死不救。”

鄭嘉辭斂神,沾滿血的手搭上鄭嘉和手背:“四妹妹因此博得美名,二哥該感謝我才是。”

鄭嘉和一字一字:“若不是穆辰良出手搭救,卿卿早就溺亡。”

鄭嘉辭為自己辯白:“我怎知四妹妹會在水裡扭傷腳,即便沒有穆辰良,我也會跳進去救她。”

鄭嘉和鬆開他,語氣冷漠:“鄭嘉辭,從今往後你不必再試探,我雙腿癱瘓是真,你若再敢因此算計卿卿,我定讓你一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鄭嘉辭被點破,麵不改色,轉過眸子望他,眼中晦暗不明:“二哥待四妹妹,當真是愛若珍寶。”

鄭嘉和並不否認:“是。”

鄭嘉辭繼續說:“想想也是,四妹妹嬌媚可人,小小年紀就已出落成傾國之貌,誰見了不愛?再長兩年,莫說旁人,隻怕連我都要心動。”

鄭嘉和眼神似刀剜過去,冷冷提醒:“鄭嘉辭,她是你堂妹。”

鄭嘉辭不動聲色盯牢鄭嘉和麵上神情,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變化:“那可未必。以前不覺得,現在她長開了,我越看越覺得,其實她並不像我們鄭家的——”

“閉嘴。”

鄭嘉辭心中猜想有所落實,轉換語氣,笑道:“二哥,莫不是連句玩笑話都不讓人說?”

鄭嘉和不再理會,轉過輪椅,往門上敲三聲,立馬有人將門打開。

鄭嘉辭喊住他:“鄭嘉和,你做到這份上,以後是要正式與我爭鄭家的掌權嗎?”

鄭嘉和背對著他:“鄭嘉辭,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做人做事,隻為權勢。”

“不為權勢,還能為何?”

鄭嘉和默聲,推著輪椅往前。

身後鄭嘉辭眼神凶狠,雙手緊攥,恨得牙癢癢。

飛南前來接應。

鄭嘉和月下緩步行進,飛南亦步亦趨跟著,主仆倆氣定神閒,方才隻是尋常散心。

剛剛離開的時候,飛南瞧見鄭嘉辭癱坐門邊,地上一灘血。他惴惴不安,小聲試探:“少爺,三少爺會死嗎?”

月光如紗,覆上鄭嘉和的麵龐,他眉間又恢複往日溫柔,耐心道:“傻飛南,我取他性命何用?隻是讓他痛得死去活來,長個教訓罷了。他腿上的傷,養幾個月就會好。”

飛南傻傻說:“原來少爺沒想要殺三少爺,我還以為——”

“以為我要殺他?”

“是我想岔了。”飛南鬆口氣,推著鄭嘉和繼續前行:“三少爺心思叵測,今日若不是他疏於防備,我們根本無法得手,經由一事,他定會加強戒備,以後若要再動手,隻能兵刃相見。”

飛南嘴裡說了些什麼,鄭嘉和無心傾聽。

他仰頭望月,月亮圓圓一輪掛在天邊,白光盈盈,卻如雪寒冷。

許久。

飛南忽然聽見鄭嘉和問:“你覺得三少爺怎樣?”

飛南怔了怔,誠實回答:“三少爺既像狐狸,又像毒蛇。”

鄭嘉和似在回憶什麼,唇邊勾起嘲弄:“像什麼都無用,如他心機深沉,機關算儘,到頭來不還是算不到自己的心。”

飛南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奇問:“少爺,什麼心?”

鄭嘉和擺擺手,不欲再說。

飛南隻好忍住,轉過話頭,擔憂問:“安插在三少爺身邊的暗線,隻怕要重新換人了。”

鄭嘉和:“你無需愧疚,我們並未對他威逼,是他自己經不起誘惑,他既能被我收買,自然也會被他人收買。”

飛南歎息:“還是少爺看得明白,他的下場早已注定,不是我們也會有彆人。”

他想起什麼,又問:“明日三少爺鬨起來,少爺打算如何應對?”

鄭嘉和笑意繾綣:“不用應對,以他的性情,定會遮掩此事。”

飛南納悶,三少爺會主動遮掩此事?

第二日,不出鄭嘉和所料,府內一切照常,隻除了一件——

朗月閣那位傷了腳,說是醉酒走夜路時不小心被路邊大石絆倒受傷,需要靜養數月,近日往來邀約全都推掉,不讓人打擾。

鄭嘉辭自己找的大夫,大夫守口如瓶,對外隻稱腳傷是被腳腕被石塊鋒利棱角劃出的血口子。

傷口厚厚包紮起來,除了換藥的大夫以及身邊心腹,外人並不知道他的傷是刀具所致。

心腹隨從白術跪在鄭嘉辭麵前,昨夜被藥迷暈的人也有他。

白術忿忿不平:“少爺何須替二少爺遮掩,他做出這樣的事——”

話未說完,鄭嘉辭一巴掌扇過去,眼神狠戾:“還嫌我不夠丟人嗎?非要嚷得全臨安都知道,我被鄭嘉和那個病秧子捏在手心搓揉?”

白術大氣不敢出,自行扇耳光:“少爺息怒,是我思慮不全。”

他要自罰,鄭嘉辭便任他自罰。

直至白術兩邊臉高高腫起,嘴角涔血,鄭嘉辭才伸手阻止他,不緊不慢地吩咐婢子,取來冰塊,親自替他敷臉。

“你身為我的近侍,你這張臉,代表著我的臉麵,旁人若瞧見你這副模樣,該如何做想?”

他越是淡定,白術就越是心驚,求道:“少爺饒命。”

“饒命?你有命可饒嗎?”鄭嘉辭一把攫住他下巴,不緊不慢地說:“你的命,早就不是你自己的,拿我的東西求我,你好大的狗膽。”

白術顫抖:“是我言辭有失,我該死。”

“你確實該死,竟讓人有機可乘,害我遭受此等奇恥大辱。”

白術抱住鄭嘉辭另一隻腿:“少爺,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鄭嘉辭踢開他:“我從不養無用之人。”

跟隨多年的昆布進屋來,輕而易舉擒住想要逃跑的白術,恭敬問:“少爺想要如何處置他?”

鄭嘉辭一雙桃花眼微眯:“碎屍萬段。”

“是。”

白術被拖出屋子,無計可施,隻得求昆布:“你放過我,我給你黃金千兩。”

昆布不為所動。

白術哭出聲:“他無情無義,今日能殺我,明日就能殺你!你不過是運氣好,昨夜恰好不在他跟前,不然今天你也得死。”

昆布這時開口:“少爺隻殺叛徒,你自己做過什麼,你自己清楚。”

白術僵住:“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昆布繼續磨刀:“原先不知道,現在知道了,你做了二少爺的細作,便該料到今日下場。”

白術被捆得嚴嚴實實,嚷:“救命!”

昆布神情樸實誠懇:“我特意將你拖到郊野,為的就是不受打擾。此地偏遠,不會有人聽見你的叫喊聲,你放心,我將砍刀磨得鋒利,一刀下去,你不會感到痛苦。”

白術驚恐至極。

茂密的樹叢間,一個身影飛快飄走。

山陽回到書軒齋,將自己探到的事當趣事說與孟鐸聽。

孟鐸翻過書頁,專心看書。

山陽嘟嚷:“先生,我辛苦探到這些事,難道你一點都不想聽嗎?”

孟鐸:“我又沒讓你打聽。”

山陽鬱悶:“我以為先生會感興趣。鄭家這兩兄弟平日謙和有禮,背地裡卻一個比一個毒辣。”

孟鐸從書裡抬起頭:“天底下最毒辣的人擺在眼前,你怎好意思說旁人?”

山陽摸腦袋笑:“先生謬讚,我不過是偶爾殺紅了眼停不下來,但隻要先生在跟前,一聲命令,我便能立馬停下。”

“沒說你。”

山陽一愣,而後回過味,神情嚴肅:“先生才不毒辣,先生是天底下最有善心的人。”

孟鐸被他的樣子逗笑:“你倒說說,我如何有善心?”

山陽:“每次先生在路邊看到小貓小狗,都會收留它們,先生甚至買下城外最富麗堂皇的崇元樓,專門拿來養這些小貓小狗。外人隻道崇元樓新換的主人性情怪異,鮮少邀人登門拜訪,卻不知道這樓的主人根本不是人。”

孟鐸拿書拍他腦袋:“你竟說我不是人。”

山陽躲閃:“那樓的主人本就不是先生,而是住在裡麵的貓兒狗兒,難道不是嗎?”

孟鐸招手讓他上前,山陽老老實實低頭挨了他一下,孟鐸囑咐:“以後彆再非議鄭府的少爺們,沒我的吩咐,切莫擅自行動。”

山陽呐呐道:“連說都不讓說,先生好偏心,不就是他們的妹妹拜在先生門下嗎,有什麼了不起。”

“他們皆是有才之人,我憐惜他們的才能,並非你說的那樣,是因為四姑娘。”

山陽話鋒一轉:“說起四姑娘,前陣子她同穆少爺吵架,竟連夜課都不來,說什麼學琴,實則是為躲穆少爺,先生不能再這麼縱著她。”

孟鐸無奈,並未回應山陽的告狀,而是問:“你為何總和她過不去?”

山陽垂目,輕聲說:“先生待她太好,我怕她日後會成為先生的軟肋。”

他說得認真,孟鐸卻將話當笑話聽,不以為然笑了笑,讓他將今日要練的字帖送去碧紗館:“你同她說,她昨日義舉,我甚是欣慰,寬她三日假,三日後交一則遊記,準時來上夜課。”

山陽將話帶進碧紗館,令窈聽完,道:“告訴先生,三天後我會準時出現在書軒齋。”

她一連半月沒去書軒齋,勤學久了,偶爾鬨起小性子,為旁的事耽誤習書,事後隻覺羞愧難當。

虧得孟鐸能忍住,這期間沒有對她耳提命麵,反而任由她胡鬨。

令窈感慨,孟鐸越發體貼,同從前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樣全然不同。可見與人相處,不能一錘定音,需得慢慢品嘗,方知是苦是甜。

當天,令窈讓鬢鴉做了魚羹送過去,她昨日親自釣上來的魚,味美鮮甜,有他一份。

送完魚羹,她又研墨提筆,將這些天拖著沒寫的文章詩詞一鼓作氣全寫完。

三天裡,沒做彆的,一頭紮進書裡,學得頭昏腦漲,隻為孟鐸抽背她功課時,她能對答如流。

鬢鴉感歎:“依我看,以後也彆叫什麼四姑娘,改叫拚命四娘更合適。”

令窈嗔她:“我若不勤勉,怎能比過穆辰良,在先生跟前,這口氣我定是要爭的。”

“隻要你開口,難道穆少爺還不肯讓你?”

令窈繼續奮筆疾書:“誰要他讓,我是先生正經教出來的學生,他是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我若比不過他,豈不叫先生寒心?”

屋外有吵鬨聲。

令窈不悅:“是誰?”

鬢鴉出去一看,回話:“是五姑娘。”

令窈心情好,丟開筆:“放她進來。”

鄭令清跳進屋,直奔書案而去:“四姐姐,你怎麼還在這裡。”

令窈聽得迷糊:“我不在這裡,該在哪?”

鄭令清戴著金蜻蜓頭簪,說起話來腦袋上的蜻蜓翅膀也隨之微微晃動:“你該去看我哥哥,都好幾天了,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我哥哥受傷養病,大家都去探過,就你一人沒去。”

鬢鴉插話:“郡主打發我去探望三少爺,我正要出門,五姑娘就來了。”

鄭令清看向令窈,圓圓的眼睛頗有怨言:“就隻她去,你不去嗎?好歹也是你三哥。”

這幾日令窈忙著溫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是以鄭嘉辭受傷的消息傳來時,她並未放在心上。

一個時辰後就要去書軒齋,順便去朗月閣坐坐也行。

令窈跟著鄭令清前往朗月閣,進屋沒多久,她就開始後悔。

鄭嘉辭為何用那種眼神盯著她?

仿佛她才是傷他的元凶。

鄭嘉辭傷了腿,起先拄拐杖,後來找來木工做輪椅,如今坐在輪椅上,光看側麵,和鄭嘉和有幾分相似。

令窈同鄭令清坐榻邊,吃桌上的瓜果,偶爾往鄭嘉辭那邊瞥去,總能撞見他的視線。

令窈隻當沒看見。

鄭嘉辭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緩緩朝她的方向逡巡,問:“四妹妹吃得開心,就不怕我屋裡的東西有毒嗎?”

令窈差點噎住。

旁邊鄭令清趕忙將瓜果吐出來,大驚失色:“哥哥,你腦子是不是壞了,竟在食物裡下毒?我可是你親妹妹!”

鄭嘉辭揉揉太陽穴,隻覺頭疼。

令窈拉過咋咋呼呼的鄭令清:“你哥哥說玩笑話而已。”

鄭令清這才坐回去,重新拾起新鮮瓜果往嘴裡塞,抱怨:“哥哥壞死了,開這種玩笑嚇人。”

鄭嘉辭徹底打消說話的**。

令窈接過鄭令清的話:“說幾句玩笑話,哪能算壞?五妹妹,真正的壞人,殺人不眨眼。”

鄭令清問:“你怎麼知道?難道你見過?”

令窈湊近,煞有介事告訴她:“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鄭令清推她:“我才不上你的當,你當我傻嗎,你要是殺過人,那我也殺過。”

令窈眼神玩味,望向另一端喝冷茶的鄭嘉辭,道:“你不妨問問你哥哥,看他是否同意我的話。”

鄭令清大聲將令窈的話複述一遍。

鄭嘉辭抿口茶,慢條斯理道:“她說得沒錯。”

鄭令清自是不信,翻白眼氣悶悶說:“哥哥,你為何和她聯手作弄我,我要向娘告狀。”

她說做就做,當即跑出屋子,往三奶奶院子去。

丫鬟不知何時走開的,令窈回過神,發現屋裡就她和鄭嘉辭兩人。

鄭嘉辭推著輪椅朝她而來,第一次靠外力前行,動作略顯笨拙。

令窈毫不掩飾:“三哥不適合坐輪椅,還是拄拐杖更好,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二哥哥,即使雙腿不便,依舊溫潤端方。”

鄭嘉辭刀刻般的眉眼湧起一絲不悅,譏諷:“他長年累月靠這玩意走動,我如何能與他相比?”

令窈沉下臉,忽略他話裡的嘲弄:“你自然不能與他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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