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2 / 2)

窈窕世無雙 耿燦燦 22612 字 8個月前

鄭嘉辭停在她麵前。

他身上冷冽濃鬱的水沉香撲麵而來,靠得太近,滾燙鼻息噴灑在她耳畔:“四妹妹,方才你說我殺人,我殺誰了?”

令窈沒想到他會一下子貼過來,無所適從:“我,我說玩笑話。”

鄭嘉辭桃花眼透出饜足之態:“四妹妹作甚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令窈往後靠,試圖與他保持距離。

鄭嘉辭卻不讓她得逞,他抬手撥動她耳間明珠:“你既說玩笑話,那我也同你說句玩笑話,我這雙手,染的可不止一人之血,除了那個不知好歹的元清蕊,還有好幾個呢。”

令窈強作鎮定:“三哥哥莫要再說混話,剛才的話,我隻當什麼都沒聽到。”

鄭嘉辭嘖聲:“四妹妹糊塗,與其從你二哥嘴裡得知我的事,不如你自己來聽,今日好不容易聽到,怎能當做沒聽見?”

令窈一味裝傻充愣:“三哥怎能如此說二哥,二哥從來沒和我說過你的事,即便偶爾提起一兩句,也全都是好話。”

她自然知道鄭嘉辭所說之事,句句為真。

他的手段,她又不是不知道。此人最是陰險狡詐,被他關起來那兩年,她深有體會。

她現在沒心思應付他,一個穆辰良已經足夠她鬨心,沒必要再添一個鄭嘉辭。

屋門有腳步聲響起。

鄭嘉辭這才退後幾步,令窈鬆口氣。

少年聲音清亮,尚未進屋,就已喊起來:“卿妹妹,你在裡麵嗎?”

不等令窈應答,穆辰良已經邁進屋。

惹眼的紅袍,烏沉眉目,氣宇軒昂,一見她便笑:“卿妹妹,你果然在這,我尋你尋得好苦。”

令窈起身,為遠離鄭嘉辭,迫不及待朝穆辰良而去:“你作甚尋我?”

穆辰良將書囊夾在腋下,另一手去拉她:“自然是找你一起去書軒齋習書,我聽先生說,今日是你歸學的日子。”

身後鄭嘉辭出聲調侃:“我還以為穆少爺是來探我,原來是為找你的卿妹妹。”

穆辰良心情愉悅,同他問好,甚至喚他一聲三表哥:“三表哥不記得啦?前天我就來探過了,今日來找妹妹,順便問候三表哥,三表哥的腳傷好點了嗎?”

“多謝牽掛,好多了。”

穆辰良想起什麼,假惺惺問:“我來得突然,沒打擾三表哥和卿妹妹聊話吧?”

鄭嘉辭笑意虛偽:“我剛和四妹妹聊起我的腳傷,你就來了。”

穆辰良瞄了瞄他的腳:“說起腳傷,三表哥被石塊絆倒劃傷,未免也太倒黴,我家中與幾位世外高僧頗有交情,或許可以請他們為三哥哥做場法事驅邪。”

他語氣真誠,說的是肺腑之言。

令窈偷笑,抬眸望鄭嘉辭,見他吃癟,嘴唇蠕動,半天都沒說句話。

令窈反手牽過穆辰良往外走:“我們去先生那,再不走,就要遲了。”

穆辰良順從跟著她:“卿妹妹慢些走,小心台階。”

令窈越走越快。

屋內。

昆布現身,緊盯窗外消失的背影,問:“少爺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鄭嘉辭飲儘杯中冷茶,眼神陰鷙:“無需在他們身上費心思,我們自有自己的事要做。”

昆布遲疑:“二少爺那邊——”

“先彆管他,他過他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隻要他不礙著我的事,少一個勁敵,我樂得輕鬆自在。”

昆布將城外田莊置買的情況一一回稟:“不出意外,從明年起,臨安城內的米糧生意,儘數歸在少爺手中。”

鄭嘉辭深謀遠慮:“光這一項還不夠,運河口的船隻往來,才是生錢的金元寶。”

昆布道:“以少爺的智謀,臨安城內一應大小生意,都將是少爺的囊中之物。”

鄭嘉辭道:“明年再說。”

昆布明白他的意思,問:“明年少爺進京赴考,我可以現在就趕赴汴梁,今時不同往日,從前大老爺拿來通融同僚的那些銀子,我們已能給出十倍,重金砸下去,少爺必能金榜題名。”

鄭嘉辭神色陰暗,緩聲道:“昆布,有些事,無關銀兩。”

昆布為他抱不平:“少爺真才實學,不是銀兩沒打點到位的原因,還能是什麼?”

鄭嘉辭靠回椅背,無可奈何閉上眼:“也許是聖意。”

昆布噤聲。

書軒齋。

穆辰良牽著令窈走了一路,進了屋子仍不肯放手。

她往外抽手,他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力,嬉皮笑臉同她道:“我有兩手同時寫字的本事,待會用左手寫字,你瞧瞧。”

令窈疑惑:“你能兩手寫字?我怎麼不知道?”

穆辰良笑道:“我又沒告訴過你。”

說話間,孟鐸的聲音飄過來:“為師也想開開眼,你現在就寫罷。”

穆辰良身形一滯,回頭乾笑:“先生。”

半柱香後。

孟鐸拿起澄紙放在燈下看,道:“確實是好字。”

令窈笑道:“先生胡說八道。”

她伸手奪過那張紙,放到穆辰良眼皮底下,指著滿紙鬼畫符問他:“你寫的這是什麼?”

穆辰良硬著頭皮說:“屈原的《九歌》。”

令窈笑得肚子疼:“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自己的大作被人寫成這樣,隻怕會氣得死而複生。”

穆辰良指指紙上幾行字:“卿妹妹,我真能左手寫字,你看這行字字跡清晰有力,‘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正是我的名字。”

令窈定晴一看,勉強能分辨出幾個字:“也就這一行字能入眼。”

穆辰良厚著臉皮問:“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好不好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當初是舅舅給你取的名字。”

穆辰良又道:“你的名字,不也是聖上取的嗎?算起來,我們天生有緣。”

令窈羞紅臉:“呸呸呸,先生在這裡,你怎敢如此輕浮。”

穆辰良看向孟鐸,慣用的無辜眼神,問:“先生,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我哪裡輕浮了?”

孟鐸輕飄飄一句:“她說你輕浮,你受下便是,何必爭論。”

令窈挺直腰杆:“先生剛正不阿,卿卿最佩服先生了。”

孟鐸含笑睨她一眼,繞回書案另一端坐下:“今日仍學謀術。”

令窈奉承:“隻要是先生教的,學什麼都好。”

穆辰良眼紅,悄悄拽過她衣袍,討她好話:“以後我修成博學,不比先生差,到時你也隨我習書,好不好?”

令窈嗔笑:“師弟好大的口氣,竟妄想取代恩師的地位。”

穆辰良眯眼笑:“有誌者事競成。”

令窈不再搭理他。

大概是前些日子鬆散慣了,夜課尚未結束,令窈泛起困意。

光顧著拾揀功課,完全忘了自己歇作時間已改。這段時間,夜晚戌時剛過,她便歇下了,今夜在孟鐸處學至亥時,力不從心,聽著聽著就要睡著。

穆辰良存心替她遮掩,無奈孟鐸就坐在對麵,再如何掩飾,也躲不過去。

眼見令窈就要入夢,偏偏想睡不能睡,她察覺到自己的困頓,立馬晃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她性子倔強,不學完絕不肯走。

孟鐸想了想,布下功課,讓他們倆自行論議。

令窈趴在桌上,雙手做枕,一邊同穆辰良論議,一邊緩緩閉上眼睛。

她聲音越來越輕,到後來隻剩淺淺的呼吸聲。

穆辰良看向孟鐸,張嘴就要為令窈開脫。

孟鐸抵住唇瓣:“噓——”

穆辰良瞬時明白。

孟先生並非想要訓斥令窈惰學,而是故意放縱,讓她得以片刻歇憩。

穆辰良無聲唇語:“我在這守著,待鬢鴉來接,我再喚醒她。”

孟鐸頷首,往屋外去。

屋內寂靜,燭芯燃燒的聲音忽響忽滅。

怕她睡夢之中打翻燈油,傷著她自己,穆辰良輕手輕腳將案邊燭火移開。

窗欞未合,春夜的微風灌進來。

穆辰良雙手托腮,癡癡地看著令窈的睡顏。

昏暗的光線中,她玉瓷般的肌膚白膩嬌嫩,吹彈可破。他忍不住抬手,隔空撫摸她腮凝荔鼻的臉蛋,自眉眼至紅唇,描上一遍又一遍。

手都酸麻,不願放下,大著膽子覆上去,指腹觸手生溫,不知她在夢中夢到了什麼,嘴唇高高撅起,雙頰鼓滿。

他的手滾燙,他的心火熱。

穆辰良呼吸紊亂,眨著眼,黑睫亂顫,心中生出從未有過的念想。

穆辰良被自己的念頭嚇一跳。

他什麼都懂,可又什麼都不懂,做事向來隻憑自己喜好,碰到一個鄭令窈,方知世事不能儘如他願。

所以即便他想做些什麼,也不能夠。

穆辰良頹敗地歪回椅中,腦袋仍側向她,視野中她孱弱的雙肩細窄的蠻腰引他上前。

穆辰良退而求次,心想,就抱一下,抱了就放開。

他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從後麵攬住她。

是他高估自己。

抱一下哪夠。

那日看她兄長抱她,緊緊相擁,仿佛一放開,她就會消失。如今他總算能體會她兄長的感受。

如她這般討人喜歡的女子,就該讓人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

穆辰良抱過旁人,也被人抱過,這其中有父母之情,也有友人之情,唯獨沒有愛戀情愫。

如今全了。

他太過興奮,以至於連孟鐸進屋的腳步聲都沒聽到。

他抱著令窈,滿心歡喜,沉醉其中,睜開眼才發現孟鐸盯著他看。

穆辰良神色窘迫,匆忙放開令窈,小聲同孟鐸解釋:“我,我見卿妹妹身上有蟲子,所以才靠近查看。”

孟鐸問:“蟲子找到了嗎?”

穆辰良聲如蚊呐:“找到了,已經被我拍死。”

此時令窈迷糊醒來,穆辰良更加緊張,下意識望向孟鐸,無聲祈求,盼他不要將剛才的事告訴她。

孟鐸揮揮衣袖,沒說什麼,同令窈道:“我乏了,想要歇息,你們早些回去,明日辰時一刻再過來。”

穆辰良鬆口氣。

孟鐸開口送客,令窈隻好同穆辰良往外。

令窈睡軟了,腿也軟,鬢鴉還沒來接她,她又不想讓山陽背。

穆辰良自告奮勇:“我背你回去,你枕著我的肩睡。”

令窈嫌棄:“你的背不夠寬,睡得不舒服。”

穆辰良努嘴:“那我抱你回去?”

“你抱得動嗎?”

穆辰良拍拍臂膀:“彆說一個你,就是十個你,我也抱得動。”

令窈悶悶不樂。

她實在太想睡覺了。

“事先說好,你若摔了我,從今往後,就不要再到碧紗館來。”

穆辰良茫然:“你不是說好以後絕不冷著我嗎,怎能借此機會遠著我?”

令窈說話都有鼻音:“你到底答不答應?”

穆辰良立刻點頭:“答應。”

她這才心安理得張開手:“小心伺候我,不準多話,走路要穩實,不要像山陽那樣,飄若鬼魅。”

穆辰良甕聲甕氣問:“以前是他伺候你嗎?”

“偶爾讓他伺候。”

穆辰良將她攔腰抱起,語氣霸道:“以後彆讓旁人伺候,就由我來伺候你。”

令窈一雙手懶懶掛他身上:“你這麼喜歡伺候人,乾脆去做奴仆好了,做什麼富貴少爺。”

穆辰良穩穩當當地抱著她,昂首挺胸,闊步往前:“我才不伺候彆人,這份殊榮,天底下唯你一份。”

令窈嗤嗤笑,“小心我作踐死你。”

穆辰良心口裝滿歡喜,垂頭望她:“你儘管放馬過來。”

令窈笑幾聲沒了力氣,哈欠連連,閉上眼繼續睡。

穆辰良想到剛才屋裡偷抱她時的慌手慌腳,覺得自己實在是沒出息。

芝麻大點的事,他何必做賊心虛。

她又沉沉睡去。

穆辰良湊近喚了聲:“卿妹妹?”

令窈早在夢裡吃遍山珍海味,哪聽得見他的呼喚。

穆辰良停下腳步。

四周無人。

唯有天上群星似眼,一閃一閃,每一顆都在看著他。

穆辰良重新翻出自己腦海中那個大膽的念頭。

光是想想,就已麵紅耳赤。

穆辰良深呼一口氣,心想,反正以後他要娶她。

不知過了多久,夜空下的少年青澀地低下腦袋,顫抖的雙唇蜻蜓點水般自小姑娘的麵頰掠過。

隻敢親一下,不敢親第二下。

穆辰良抬頭,一顆心狂跳不止,整個人從裡到外紅透。

原來,同她親近的感覺,比同她玩耍的感覺,好上千萬倍。

他陶醉不已,忽地聽到身後一道冷戾的聲音:“你在做什麼?”

穆辰良僵住。

被人看見了嗎?

他幾乎是瞬間下定決心,若隻是奴仆,就隻能怪那人命不好了。

穆辰良緩緩回頭看。

不是奴仆,是鄭嘉和。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彆攔著我,我要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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