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終是沒忍住,大步上前,伸手就要揪過穆辰良。
還沒碰到,穆辰良身子一軟,徑直伏在令窈肩上。
突如其來壓來的重量差點讓人站不住腳,令窈試圖推開穆辰良:“你起開。”
才推一下,僵在原地。
好燙。
他的身體好燙,像是被火烤過一般。
令窈慌張:“穆辰良,你怎麼了?”
身後趕來的三七忙地跪倒,聲音焦慮:“少爺在丘南時水土不服,高燒不退,本該及時醫治,但少爺歸心似箭,非要第一時間趕回來見公主,路上不眠不休趕路,所以才會暈倒,公主,快請禦醫罷!”
令窈一愣,也不推穆辰良了。
他怎麼這麼傻。
她纖細的身子勉強承住他,兩手攬緊他,不敢放鬆,怕一個不注意,他就摔到地上。
皇帝已傳禦醫,命人將穆辰良扶進轎子裡。
“卿卿。”皇帝朝令窈招手:“我們先回宮,待辰良好起來,再為他接風洗塵。”
令窈站在轎子邊:“舅舅,你先回去罷。”
皇帝窺出她的意思,沒有多說,隻說:“去吧。”
黃昏時分。
汴梁穆府,婢子使女來來往往,禦醫院的太醫齊齊聚在屋裡,把脈施針開方煎藥,忙得裡朝天。
太醫院首同令窈稟話:“原本是小病一樁不礙事,但因為穆少爺在前線時殫精竭慮,受了刀傷,裡外皆耗,加上數日未眠,路上辛勞,小病拖成大病,如今再治,至少得一月才能養好。”
“有勞大人了。”
院首交待:“穆少爺醒來,需得立刻服藥,不能耽誤。”
“明白。”
太醫離去後,其他人也被稟退,三七站在屋門邊,剛想為令窈備馬車回宮,屋門一關,無人出來。
三七愣了愣,不敢相信地往裡問:“公主,您不回宮嗎?”
屋裡沒聲音。
令窈坐在榻邊,盯著枕邊的穆辰良。
夕陽的光和暖黃的燭火疊在一起,照出他蒼白的臉,嘴唇乾裂,眼窩深陷,麵無血色。
像一個死人。
令窈心頭一驚,伸出手去探,摸到他的鼻息不夠,又去撫他脖子,薄薄的肌膚下藏著血筋,她的手指觸上去,一下一下,是心脈跳動的痕跡。
她稟了許久的呼吸總算放開,伏到他身上,小口喘氣。
“你可不能死。”她合了眼,輕聲囁嚅。
穆辰良做了一個夢。
夢裡令窈穿著嫁衣,他背她入了洞房,她一身冰肌玉骨趴在他背上嗤嗤地笑。
他看不見她的神情,隻聽見她甜甜軟軟地咬著他耳朵喚:“夫君。”
夫君。
多麼動聽的稱謂。
她一聲聲喚下來,喚得他魂都沒了,隻願牡丹花下死。
“卿妹妹。”他聽見自己嗓音暗啞。
“不準喚這個。”她生了氣,狠狠捏他臉:“要喚夫人,穆少夫人。”
他又喜又驚,忙地抱了她哄:“夫人,我的夫人。”
忽地有誰出現在榻前。
不止一道身影。
是許多道身影。
有誰輕蔑的笑聲響起:“憑你也配?”
他嚇一跳,生怕她被搶走,戰戰兢兢摟緊她,嘴裡呐呐:“我配的,我自然配的。”
她被他擁在懷裡,卻開始嫌他體熱:“你走開,熱死人了。”
他不肯放。
她在他懷裡哭喊:“快放開,好熱的。”
榻前那人出聲:“我都說了,你不配,瞧瞧你,自私得很,寧願熱死她也不願放手。”
他往懷裡看,懷裡空無一人,隻剩一灘水。
被他融化了。
穆辰良瞪大眼,驚恐萬狀,兩眼一閉,幾近昏厥。
醒來已不是夢裡的氛圍,穆辰良直直躺著,四肢僵硬,額麵涔汗,久久未能回神。
還好是做夢。
穆辰良長籲一口氣,意識漸漸清明。
好像有什麼壓著他,難怪他會做那樣的噩夢。
穆辰良皺眉看去。
屋裡沒點燈,黑暗中,他聞見那人身上香甜的氣息,她單薄的身子伏在他心口處,一頭青絲鬆鬆挽在腦後,他的手才剛覆上去一碰,簪子掉落,摔到地上,金玉相磕,發出清脆一聲。
他怔了怔,伸長手去撿簪子,身上的人已經醒來。
令窈張著惺忪睡眼,看東西不太真實,尾音含糊不清:“穆辰良?”
穆辰良及時將眼睛閉上,裝作熟睡的樣子。
若他醒了,她定要走的。
令窈趴在他身上,往前挪了挪,腦袋挪到他腦袋邊,朝他耳朵裡吹口氣。
她自己困得不行,還要強撐著拿話套他:“你是不是醒了?方才我好像看到你睜眼了。”
穆辰良不動。
她咦一聲,自言自語:“難道是我看錯了?”
頃刻。
穆辰良聽見窸窣脫鞋聲。
錦被掀起一角,有誰鑽了進來。
穆辰良心頭怦怦跳。
她……她做什麼?
要和他同寢嗎?
令窈滿足地歎了歎,“懶得管你吃藥,我先好好睡一覺再說。”
原來是在等他醒來灌藥。
他身上的錦被被她拽過去大半,入夜寒涼,他隻著中衣,身上雖還熱著,但腳底涼得很。
耳邊少女淺綿的鼾聲響起。
穆辰良聽得心頭癢癢的。彆人打鼾難聽至極,她打鼾怎麼就這般可愛呢。
穆辰良又等了會,想著她差不多徹底睡昏了,這才伸手去攬錦被,將腳往被裡送。
才剛一動作,身邊人睜開水靈大眼,逮賊一般抓住他:“我就知道你早醒了!”
穆辰良無法再裝睡,隻得硬著頭皮為自己辯解:“才醒。”
令窈從床上爬起來:“我讓人端藥來!”
穆辰良攔住她:“我還不想吃藥。”
“那可不行,不吃藥怎麼痊愈?”
他態度堅決,擒住她雙手不肯鬆開。
令窈隻好躺回去,也不跟他生氣,問:“你是不是怕藥苦?吃了藥,給你吃蜜餞好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子,吃什麼蜜餞。”穆辰良甕聲甕氣,舔舔乾涸的嘴角,又問:“你喂我吃嗎?”
“你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喂嗎?”令窈點點他額頭,後半句很輕:“你肯吃,我就喂。”
穆辰良摸索著牽住她手,不動聲色,十指緊握:“吃藥之前,我還要聽你說一句話。”
令窈:“什麼話?”
“就,就那句。”
令窈眨眨眼,猛地想到什麼,“噢,那句呀。”
穆辰良豎起耳朵。
“我兒乖,為娘喂你吃藥湯,吃了藥湯吃蜜餞,明日長成一個胖小子。”
穆辰良麵紅耳赤,翻身將令窈壓住:“誰是你兒!”
令窈笑得喘不過氣。
黑暗中。
少年灼灼的視線如狼一般盯牢她,濃烈的渴求,似乎要將她拆骨入腹。
令窈沒有避開。
她與他對視。
半晌。
她朱唇微張:“你自然配做我夫婿。”
如同恩賜,他夢寐以求的一句話,終於聽到了。
穆辰良激動抱住她,驕縱的氣概軟成棉花:“我現在就吃藥。”
屋外。
三七緊張地望著階前貴雅清冷的鄭嘉和。
鄭嘉和叩門的手停在半空。
三七一顆心懸起:“二……二公子,要麼等會再進屋?”
鄭嘉和收回手,往後退兩步。
三七鬆口氣,正要為鄭嘉和叫茶,門邊傳來一聲巨響。
鄭嘉和用腳踹開了門。
三七要攔,已經來不及。鄭嘉和長驅直入,登堂入室。
穆辰良循聲望去。
鄭嘉和站在他榻前,和他夢裡一模一樣。同樣冷若冰霜的臉,同樣陰寒的腔調。
隻不過,他嘴裡說的話與夢裡不同:“卿卿,南邊傳來戰報,快隨我回宮麵見聖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