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熱了,她是被熱醒的。醒來一看,鄭嘉和火爐似的身體烤著她,她嚇一跳,以為穆辰良也在,下意識去探,哪裡還有穆辰良的身影。連床榻都換了張。
令窈鬆口氣,收回視線。月光落在鄭嘉和玉麵般的俊美臉龐,不知他夢見了什麼,眉頭緊蹙,百般糾結,神情克製,微張的薄唇似是渴望著什麼。
向來清心寡欲的人露出截然不同的一麵,連脖頸青筋都突起,令窈情不自禁手指撫上去,指間點了點他乾燥的唇,無聲喚了句:“哥哥。”
鄭嘉和睜開眼。
令窈愣住,忙地移開手指閉上眼裝睡,為時已晚,鄭嘉和貼過來:“卿卿醒了?”
令窈隻好承認:“嗯,醒了,口渴。”
鄭嘉和下榻倒茶,喂她一杯,就著她喝剩的茶水解渴。
令窈雙手抓住被子,目光不自覺飄過去。
鄭嘉和無疑是好看的,此刻穿著單薄中衣,茶水自他的下頷滑落,濕了領口,他察覺到她的視線,衝她溫柔一笑,睡夢中涔出的薄汗覆在鬢角,他頎長的身形靠過來,她嗅見他身上的氣息,忍不住咽了咽。
腦子裡忽然出現孟鐸的那句“男歡女愛”,令窈猛地回過神,伸長的脖頸縮了縮,她鑽回被子裡。
鄭嘉和掀了被,同她說話:“卿卿,怎麼了?”
令窈背對著他:“哥哥,你為何將我抱進你的營帳?我該在自己的營帳歇息。”
鄭嘉和以為她是為了不能和穆辰良同寢的事怪他,語氣遲疑,小心翼翼問:“卿卿不願意和哥哥共寢嗎?是想和穆辰良一起嗎?”
令窈聲音輕得很:“我們年歲已長,不該同寢。”
鄭嘉和第一次貪心:“又不做什麼。”
令窈想,能做什麼?
“我們是兄妹。”
“若不是兄妹,便能和卿卿同寢了嗎?”鄭嘉和頓了頓,添一句:“例如說穆辰良。”
令窈側過身,與鄭嘉和麵對麵:“哥哥說話怪怪的。”
“他說他吻了你。”鄭嘉和問:“除了相擁而眠與他親吻之外,卿卿還有做彆的嗎?”
令窈水靈靈的眼再無半分惺忪,她拿問句回他:“做彆的?彆的什麼?”
鄭嘉和心頭又酸又麻,還有幾分惱意,惱意是對穆辰良,不是對她,正因如此,他更惱了。
鄭嘉和背過身,醋溜溜的話拋出來:“沒什麼,反正卿卿做了,也不會告訴我。”
令窈看不見他臉,腦袋搭過去:“哥哥不高興了?”
鄭嘉和悶聲:“沒有。”
令窈趴到他身上,捧過他臉蛋,笑道:“哥哥吃醋了,哥哥和穆辰良一樣,都是大醋缸,容不得我和彆人做親密的事。”
鄭嘉和不看她。
一想到她和穆辰良纏綿悱惻深情相擁的畫麵,他就無法再按捺自己,氣得連呼吸都重了許多。
令窈努努嘴,見他不理她,故意拿話刺他:“可我就是要做,你們能奈我何?”
鄭嘉和翻身覆過去:“卿卿要做什麼?”
他難得對她強勢,溫柔的壓製比蠻橫的霸道更令人無法掙紮,她動彈不得,短暫的驚訝後,順勢圈住他脖頸,學他的話:“哥哥要做什麼?”
鄭嘉和喉頭微聳,怔怔地凝視她,半晌,他認命地閉上眼,從她身上移開。
鄭嘉和下了榻,穿靴披衣:“是哥哥唐突,這就送你回去。”
令窈懵了懵:“我就睡這,我不走。”
鄭嘉和:“睡這作甚?”
“和哥哥聊話。”
少女嬌軟的聲音落下,鄭嘉和看過去,她躺在被裡,一隻手伸出來,朝他招手:“哥哥來。”
鄭嘉和不動。
令窈有些委屈:“我正想和哥哥說孟氏主君的事,哥哥知道嗎,原來先生沒死,他就是孟氏主君。”
鄭嘉和一驚,回頭瞧見她臉上受傷的表情,不再猶豫,重新回到榻邊,將她抱入懷中低哄:“卿卿瞧真切了?”
令窈點頭,歪在他臂膀裡:“就是他,他還……”吻了我,三個字沒能出口。
“他還怎麼了?”
令窈聲音輕下去:“他還威脅我,說我的命是他的。”
鄭嘉和緊攥拳頭,什麼穆辰良,什麼深情相擁,全都煙消雲散,和她受傷的心相比,這些算不得什麼。
鄭嘉和安撫令窈:“卿卿莫傷心,就當他是個死人,從未遇見過的陌生人。”
“我哭過一場,已經不傷心了。”令窈手裡抓著鄭嘉和的衣袍,仰麵對他說:“可他沒死,我怎能當他是個死人?他教我多年,我怎能將他當做從未遇見過的陌生人?”
“卿卿……”
“哥哥莫要為我憂心,這件事,卿卿就當長個教訓。這件事讓卿卿明白,在權勢麵前,一切感情都是虛妄的,人與人之間的羈絆,輕而易舉即可摧毀。”少女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字道,“隻有自己手握大權,強大到無人能夠背叛反抗,才能護住自己想要的,才能讓彆人束手就擒。”
鄭嘉和一愣,少女半坐榻間,一張臉被黑暗和月光分成兩半,無情無緒,冷漠的神態,像極了昔日的孟鐸。
鄭嘉和這時才察覺到,不知何時,她已被孟鐸教成了他自己的樣子,從頭到尾,徹徹底底。
“哥哥,你被我嚇到了嗎?”她見他出神,輕輕搖晃他。
鄭嘉和意識回籠,灼熱的目光投到她臉上,自她的眉眼鼻尖嘴唇,一一掃過。
“沒有。”鄭嘉和柔聲說:“無論卿卿是什麼樣子,都嚇不到哥哥,卿卿要什麼都可以,隻要卿卿活得開心,哥哥才會放心。”
他的話令她心暖,她忽地想到孟鐸的那番話——“興許你二哥也知道。”
當時她不信孟鐸,決心要自己試探鄭嘉和,現在可不正是大好時機嗎?
令窈主動撈起鄭嘉和的手讓他捏捏臉,不動聲色觀察他的神情:“我此次被俘,無意間得知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她不急著說,攀著他的脖頸,讓他背她往外去。大半夜背人遊玩,著實怪異,但鄭嘉和沒有猶豫,他替她穿好厚厚的衣袍,又自己披上大氅,背了她往帳外去。
雪光與月光相映,照出白寒一片。
鄭嘉和背著令窈,雪裡踩出一排深厚的腳印,逶迤延伸至空無一人的高坡。
高坡上一樹紅梅獨立枝頭,除了這抹紅,就隻剩腳底的白雪,以及前方浩瀚的黑夜。
寂靜悄然,無人打擾,最適合說秘密。
“鄭嘉和,我新得一副畫,王希孟的《千裡江山圖》。”
鄭嘉和心頭一愣,側眸回看,肩上的少女哈著白氣,主動往他餘光裡湊。
她繼續道:“鄭嘉和,你想不想看遍天下山河?”
前世他曾問過的話,她一字不改拿來問他。
鄭嘉和呼吸滯住。
他震驚的神情被她納入眼簾,雖然轉瞬即逝,但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從前的種種疑惑皆豁然開朗,令窈心中五味陳雜,有些害怕又有些心慌,她伏低腦袋,整張臉埋進去:“我原以為你和孟鐸一樣,皆是猜出來的,原來不是。”
“鄭嘉和,你早就看出來了,是不是?”
“難怪你那麼了解我的喜好,連我驚嚇過度便會起紅疹的事都知道。”
“我真是傻,以為是自己的真心打動了你。”
“鄭嘉和,為什麼,難道你不恨我嗎,你到底要做什麼?”
短暫的定神後,鄭嘉和看過去,隻能看到她簌簌抖動的腦袋。他深呼吸一口氣,將她放下來,她沒有穿鞋,他用自己的腳當她的鞋。
少女踩在他腳上,眉眼低垂,他一摸,她臉上全是淚。
眼淚滴到他手上,燙得他心都要裂開。
該來的總要來,他沒想過躲避,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他原本打算在她垂垂老矣的時候再與她相認。
如今她同時點破他隱藏最深的兩個秘密,他不得不提前麵對這一切。
是的,他重活了一世,不但如此,他還知道她也重活了一世。
可她不說,他就當不知道,有時候甚至會故意忘記。
有沒有前世的記憶又怎樣,她永遠都是他的卿卿,是他唯一想要守護的女子。
“我等了你很多年,我知道有一天你會從汴梁回臨安,所以我從七歲時就開始等你,我每多等你一天,便在花圃裡多種下一株蘭花,等你回來,便能看到滿地的蘭花。”
“我終於等到你回來,你回來了,卻和我記憶中的樣子有些偏差,原先我以為是我自己錯覺,直到你主動親近我,我才確認,你確實和從前不一樣了。”
“起初我很害怕,害怕你被孤魂野鬼奪了身體,我想過,若你真被孤魂野鬼占據身體,我會殺了那個人,然後我自己也去死。我死過一次,壽終正寢,所以並不害怕死亡,興許再死一次,又能得這巧宗,重新遇見你。”
“還好,你仍是你,不是彆人,是我的卿卿。”鄭嘉和眼裡有淚,字字哽咽:“你問我到底要做什麼,我能做什麼,除了守在你身邊,我還能做什麼?”
令窈淚光朦朧:“你為何要守著我,你該恨我才是。”
鄭嘉和抱緊她,微微顫抖:“我隻會愛你,怎會恨你。”
令窈愣在原地。
鄭嘉和貼著她的耳朵說:“既然你告訴我一個秘密,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呆呆問:“什麼秘密?”
“你我並非親兄妹。”,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