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重燃, 這一次的廣陵城不再任人宰割, 過去數月擋住孟軍攻勢的西北軍第一次主動發起攻勢。
因為令窈被俘前穆辰良寄出的書信,後趕到的穆家大軍也隨即加入廣陵戰事中。穆家軍和西北軍同仇敵愾, 並肩作戰,在令窈的號令下, 向孟軍猛烈進攻。
士氣高漲,軍隊前所未有的凶猛。戰事延續數月, 孟軍節節敗退。
眾將領感慨,從一開始的見招拆招隻為守住廣陵, 到現在乾淨利落地凶狠進攻,他們年輕的主將成長極快,如今勝利在望, 大勝而歸是遲早的事。
眾人看到勝利的曙光,提前向令窈道賀。
令窈卻不知足:“打退他們不算什麼,我要奪回南渭失守的五座城池,生擒他們的主君。”
最後一句音調格外重。
其他人不知其中糾葛,以為他們的主將想要生擒叛軍主君, 是為了擒賊先擒王,徹底擊潰叛軍。其中真正的緣由, 鄭嘉和與穆辰良卻是知道的。
孟鐸的身份並未大肆宣揚,仍然隻有少數人知道他過去是令窈的老師。從孟軍營地歸來後,除了與鄭嘉和談心那次, 她再未提過孟鐸的事, 一句話一個字都未多說。有一次鄭嘉和為戰事籌備, 提了句關於孟鐸的話,令窈沉默不語,直至旁邊的穆辰良用“孟狗賊”三字代替,令窈才肯繼續開口說話。
她對孟鐸的心結,鄭穆兩人很是清楚,默契地選擇避讓。但鄭嘉辭並不。
他知道令窈被俘的事,也從鄭嘉和那裡知道了孟鐸是孟氏主君的事,是以當令窈壯誌雄心想要生擒孟鐸時,他不合時宜地入了主將大帳。
“學生打老師,不得了,夭壽啊。”鄭嘉辭狹促地笑,走到她麵前:“當初拜師,你可是對他行過叩拜大禮的,也不怕遭天譴?”
“我要是遭天譴,第一個拉你陪葬。”令窈放下手裡的布陣圖,抬手就是一個大耳光甩過去。
鄭嘉辭身形靈活,閃躲及時:“你擒他作甚,還非得生擒,直接殺了不更簡單嗎?難道是想將他擒了來,整日關在屋子裡,敘一敘你們當初的師徒情?”
令窈又是一記耳光甩過去:“我要怎樣是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鄭嘉辭再次躲開,附她耳邊繼續道:“若不是敘舊,難道四妹妹是看那孟鐸生了副好皮相,想要抓來做男寵?早聞汴梁民風開放,貴族女子情郎無數,想來四妹妹年歲已長春心已萌,也想要試一試**的滋味。”
聽到**兩字,令窈想到前世的遺憾,被激怒的的心情迅速平複。
鄭嘉辭這是故意試探她呢,她理他作甚。
令窈背過身,重新研究南渭的舊城防圖:“三哥哥同我說這些作甚,難不成是想女人了?”
鄭嘉辭振振有詞的氣勢有幾分挫頹:“我用得著想女人嗎?我隨便勾勾手,就有成千上萬的女子投懷送抱。”
令窈笑了笑:“但這是軍隊,鮮少有女子,即便有,也入不了三哥的眼。還好,雖然沒有女子,但有男子,三哥哥且放眼看看,穆家軍和西北軍中秀美健碩的男子不少,以三哥的人品相貌,莫說一個情郎,便是左擁右抱也是使得的。”
鄭嘉辭原是來氣她的,自己反倒被氣得火冒三丈。
這個女人,她就是頭白眼狼,養不熟的那種,嘴裡三兩句話,活生生能將人氣死。
他問她兩句話,她也不告訴他也就罷了,還拿話嗆他。她也不想想,若沒有他在背後送錢送糧,她能有今日的勝利在望嗎?
鄭嘉辭拍桌:“還錢!”
令窈實在是聽膩了:“你一個大男人怎地這般小氣,說不過我就讓我還錢?又沒花多少錢,不就是二十萬白銀十萬擔糧食嗎,多大點事,整天念叨,你也不嫌煩。”
鄭嘉辭僵了僵。
多大點事?
全天下也就隻有她狼心狗肺,才會將二十萬白銀十萬擔糧食當成小事。
鄭嘉辭正要反駁,帳內又進兩人。
穆辰良與鄭嘉和神情肅穆,似乎有話要說。
“你們怎麼來了?”令窈放下城防圖,這個時候鄭嘉和與穆辰良該在前線布陣才是。
穆辰良望著她:“卿妹妹,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令窈想了想,“好消息。”
鄭嘉和搶先道:“那就由我說這個好消息罷。卿卿,孟軍昨天夜裡連夜撤兵了。”
令窈瞪大眼,從椅子裡跳起來:“撤兵?”
鄭嘉和:“是,失守的五座城池,現已全部收回。”
令窈喜不自勝,興奮地尖叫一聲,甚至撈過鄭嘉和的手,想與他共舞。
定是孟鐸想通了,所以主動向她投降。算他識相,知道南渭遲早會被她收複,他這個時候向她求饒,說不定她會考慮放他一條生路。
“哥哥,他們派來投降的使者呢?快召進來,我要見!”
鄭嘉和眉頭微皺,有些為難:“卿卿,孟軍並未投降。”
“不投降?不投降他們作甚撤兵?”
穆辰良這時上前:“因為他們不要南渭了。”
令窈糾正他:“不是他們不要,是他們沒資格要,照這個攻勢打下來,那五座城池我勢在必得。”
“真是因為如此,所以孟軍一早就做出了放棄南渭的決定,算時間,自你我歸營後,那孟狗賊就已經開始謀劃了。”穆辰良說出壞消息:“他轉攻岐山,孟軍主力早就轉移過去了。”
令窈坐回去,欣喜的心情瞬間被人澆滅,低喃:“我還以為他總算肯放棄了。”
鄭嘉和彎腰,聲音輕柔,仿佛能窺破人的心思:“卿卿,以孟鐸的性子,他絕不可能為誰放棄自己的宏圖大誌。”
“我知道。”令窈抬起頭,語氣倔強:“所以我才想將他打敗,讓他不得不放棄。”
鄭嘉和默聲不語,抱住令窈的肩膀,柔情安撫:“會的,卿卿一定能做到,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這話拿來慰藉她,他自己心裡清楚,孟鐸神秘莫測,縱使他清楚他的為人處世,也無法徹底猜透他的想法。更何況這一世世事有多變化,如今孟鐸的所作所為,與他記憶裡的截然不同。
孟鐸放卿卿歸來,已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為他會趁機要挾,利用卿卿做些什麼。可孟鐸竟沒有。他不但沒有,而且還費儘心思助她逃跑。
那日接到孟鐸的書信,請他去小南郊接應令窈,原本他是不信的,以為其中必有什麼陰謀。可即便知道前方危機四伏,為了這渺茫的機會,他還是去了。去之前交待了身後事,以免拖累戰事。
不成想,孟鐸竟是真心實意放她離開。
鄭嘉和凝視靠在他懷裡發呆的少女,有些話想問不敢問。
當年他有意促成卿卿拜孟鐸為師,一是因為孟鐸確有真才華,卿卿跟著他能學到常人學不到的東西。二是因為有這份師徒情在,不管江山是否易主,他自己是否喪命,都有個人護她,至少保她性命無虞。
可是如今看來,這份師徒情的深厚程度,早已超出他的想象。
沉默片刻後,懷裡的少女呐呐道:“他怎能逃?他要是有出息,就該在廣陵與我決一死戰。”
她已經回過神,又問:“他去岐山作甚,那地方荒涼得很,又沒有什麼要塞關卡。”
“岐山雖地處偏僻,人煙稀少,沒有要塞關卡,也沒有往來貿易,但它有一條荒廢的隧道,是前朝挖金礦時所留,此隧道若是打通,便可直通汴梁。”
“什麼?”
“隧道的事,隻有皇家與清河孟家知道,原先清河孟家一直苟且偷生,加上岐山的隧道早已堵上,所以皇家並未放在心上。岐山是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又專門拿來安置流放的罪臣,更無人注意它,因為離幽州近,所以平時由幾隊穆家軍看守。”
鄭嘉和看向穆辰良,讓他自己把後麵的話說下去。穆辰良猶豫再三,低聲道:“你被俘時,我為了救你,將所有的穆家軍都召了過來,岐山,岐山的軍隊也被調了過來。”
令窈倒吸一口冷氣,臉色驚變:“所以說,岐山現在無人看守?”
穆辰良點頭:“差不多是這樣。”
鄭嘉和也沒想到孟鐸會轉攻岐山,前世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楊帝的江山,孟鐸根本不需大費周折。
鄭嘉和心中雖然驚訝,但仍然不忘安撫令窈:“卿卿,那條隧道能不能打通尚是未知,就算要打通,最快也得一年,這一年裡會發生什麼事,誰都說不準。”
令窈沉思。
他說得對,她無需焦急慌張,自亂陣腳。一年時間足夠做許多事。當下之急,是接手失而複得的五座城池,安置好城裡的百姓。
她想事想得出神,鄭嘉和與穆辰良不敢打擾她,先後退出帳子。
留一個鄭嘉辭,遲遲不走。
他踟躕片刻,上前道:“彆沮喪了,大不了我再多勻你點銀兩與糧草,你想怎麼耗就怎麼耗,還怕打不過一個孟鐸嗎?”
令窈猛不丁被鄭嘉辭打斷思緒,悶悶地瞪他:“那你現在就勻銀子給我,好讓我安置外麵那些因戰事流離失所的百姓,等我回了汴梁,我讓舅舅還你。”
鄭嘉辭不情不願地問:“還倒不必了,你要多少?”
令窈比劃一個數。
鄭嘉辭哼一聲,敗家玩意。
他往外去:“等著,七天內給你籌齊。”
等人走完了,帳內就隻剩令窈一個,令窈緩緩伏倒案桌。
手裡的筆在紙上無心寫下孟鐸兩字。
她拿起來看了會,隨即撕得粉碎。
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