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清寒,高高一輪掛在山脊之上。
孟鐸遙望遠黛,山野荒涼,哀鳥幽鳴。
“先生不在屋裡歇著,跑來這裡作甚?”
山陽不知何時跟過來的,拿了件金狐大氅替他披上。孟鐸笑了笑,指了天上的月亮問:“你看。”
山陽抬頭一看,月亮又大又圓,比九月十六的月亮還要圓亮。皓白的光輝,美不勝收。
“真好看。”山陽興奮地看著月亮,“還好我出來找先生了,不然定要錯過這番美景。難怪先生賞它,這樣好的月色,誰見了都移不開眼。”
孟鐸想起什麼,淺吟:“這樣好的月色,有人卻不喜歡。”
“誰不喜歡?定是個不懂欣賞的蠢貨。”
“她並非不懂欣賞。”孟鐸怔怔盯著天邊的碩月,“比起月亮,她更喜歡太陽。”
山陽猛地回過神,先生說的她不是彆人,是令窈。
“先生怎知她更喜歡太陽?”
“因為她說過,月亮太過溫柔,任由人直視欣賞,而太陽就不一樣了,它想什麼時候讓人瞧就什麼時候讓人瞧,若是有人擅作主張窺瞧它,它定叫那人雙目刺痛引以為戒。”
山陽聽不懂其中深意,笑道:“反正月亮太陽我都喜歡。”
孟鐸忽地問:“你說她發現岐山的事之後,是否會氣得絕食?”
山陽:“絕食倒不一定,但肯定是暴跳如雷。”
山陽小心翼翼觀察孟鐸神色,問:“先生,是否後悔了?”
孟鐸收回望月的目光,踱步往回走。冬末的風已有幾分春意,吹動衣袍,嬌弱無力。
羊腸小路樹影婆娑,岐山彆的沒有,最多的便是山與樹。
孟鐸走在樹影裡,聲音清寒:“我這一生,從未有過後悔的事,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今後也不會有。”
山陽愣了愣,心中暗歎一聲“但願如此”,旋即跟過去。
叛軍撤離了南渭,令窈收拾完廣陵戰事留下的爛攤子後,準備擇日回汴梁複命。
因著岐山的事,穆辰良一直耿耿於懷,心有愧疚,好一陣子躲著沒敢見令窈,直至臨行前才忍不住跑去找她。
穆辰良一張嘴就是道歉:“卿妹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是我辦事不利,你打我罵我吧。”
令窈將厚厚一遝書信捧出來:“你都寫了這麼多封道歉書信,怎地又來說對不起?”
“寫信道歉和當麵賠罪不是一回事。”穆辰良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條鞭子,塞到令窈手裡:“卿妹妹,我正式向你負荊請罪。”
令窈一嚇,將他衣袍攏緊:“快將衣服穿好,叫人看見,還以為我們要做什麼。我不打你也不罵你,更不會拿鞭子抽你,這件事不怪你,孟鐸老謀深算,沒人想到他會專攻岐山。”
穆辰良張著可憐巴巴的黑眼睛,低眸探她:“那你不生氣了?”
“這件事上,我從未生過你的氣。”
穆辰良語氣更謹慎:“不取消婚約了?”
令窈懵了懵:“我何時說過要取消婚約?”
穆辰良頓時明白過來,臉色惱怒:“鄭嘉和騙我!”
“哥哥騙你?”
“他明裡暗裡嫌我無能,還暗示我,讓我誤以為你為著岐山的事,要與我取消婚約!”
穆辰良的話,雖有幾分誇大,但並非胡說,是以他底氣十足,指責鄭嘉和:“他太過分了!”
令窈清楚鄭嘉和的性子,興許哥哥是和穆辰良說過一些不中聽的話,但肯定沒有穆辰良說得那麼過分。
不等令窈為鄭嘉和解釋,穆辰良又道:“還有你三哥,從前在鄭府時,我沒看出來,他竟有如此尖酸刻薄的一麵,也不知我怎地得罪他了,他瞧見我,再無以前那般恭敬,說的話十句裡頭有九句不堪入耳。這次騙我,他也有份!”
令窈驚歎,鄭嘉辭當了首富後就是不一樣,原形畢露,小人得誌的嘴臉全出來了,連穆辰良都敢得罪。
厲害。
“卿妹妹!”穆辰良見令窈出神,越發委屈。
令窈朝他招招手:“你坐過來。”
她坐的大椅足夠容納兩個人,穆辰良挨著她坐下,心裡稍稍好過了些:“卿妹妹,你說,他們倆是不是欺負我年紀小,比他們年輕,所以才暗搓搓地欺負我?”
令窈腹誹,穆辰良哪會被人欺負,他發起狂來十個鄭嘉和與十個鄭嘉辭都抵不住。
終究是偏向鄭家人,令窈牽過穆辰良的手,細聲說:“你彆和他們計較,他們是我哥哥,有什麼冒犯的地方,你多多擔待。”
“那要是他們冒犯我呢?”穆辰良不依不饒問。
令窈哄小孩一般:“我為你寬心。”
穆辰良臉上有了笑容,光是被她牽在手心還不夠,撈過她的另一隻手,將俊白的臉蛋送到她掌心:“你說得對,我不該和他們計較,我是你的未婚夫,他們隻是你的哥哥。”
他笑得實在太明朗,心狠手辣唯吾獨尊的少年露出柔軟一麵,黑與白的極致對比,難免讓人心魂蕩漾,忍不住想要憐愛他幾分。
令窈指間輕蹭少年細膩白淨的麵龐,這張臉,這個人,曾令她聞風喪膽,惶惶不可終日。如今走到這一步,她坦然麵對他,甚至自然而然同他親昵,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輕聲提醒他:“你忘啦?我們的婚約隻是假……”
穆辰良捂住她嘴:“我知道,不用你說,你不說出來,我就可以自欺欺人。”
令窈淺淺歎口氣。
穆辰良低頭,鼻尖貼著她的:“卿妹妹彆歎氣,歎氣會將福氣歎沒的。”
令窈眨著眼:“還有這種說法?”
穆辰良一本正經:“對呀,你看,你剛剛歎掉那麼多福氣,得趕緊補回來才是,可巧我有的是福氣,我傳點給你。”
他撅了撅嘴,作勢要吻她,但並未真吻,而是做做樣子。
令窈笑著推他:“滿嘴胡話。”
穆辰良忽地斂起笑容,攥住她打鬨的手:“卿妹妹,我要走了。”
“走?你要走去哪裡?”
“去幽州,南渭已經收複,我得將穆家軍帶回去。”穆辰良貼貼她的額角,“卿妹妹,這次我不能陪你回汴梁了。”
“嗯。”
“最遲夏天,我會回來找你。”
“知道了。”
“卿妹妹,我會日日想你,你可不可以偶爾也想一想我?”
令窈抬眸看,穆辰良眼裡竟有了水光,兜在黑曜眼珠邊,濃長的睫毛上沾了霧氣。他一臉的落寞與他身上那抹張揚顯眼的紅截然不同,他在為不能和她一起回汴梁的事難過。
他的傷心不加掩飾,全都露給她看。
令窈猶豫半晌,想到自己曾糾結無數個日夜的心事。
在敵營的時候,穆辰良奮不顧身來找她時,她便下過決心,要解開前世的心結。
之前忙於戰事,一直沒想過這事,如今空閒下來,是時候了卻這樁心事了。更何況現在有鄭嘉和在,她根本無需苦心去尋答案。所有的答案,一問便知。
穆辰良正等著令窈的回應,忽地她起身往外去。
穆辰良一慌,是他方才問的話惹她厭煩了嗎?
“卿妹妹!”
少女回眸道:“你等我回來,哪都不許去。”
帳中,鄭嘉和正在清點兵冊。此次戰事之後,他需得親領西北軍回邊疆,交待後續安排。
一想到不能陪令窈回汴梁,他手下動作便慢了些。
“哥哥!”
朝前一看,少女掀簾而入,喘著氣,急匆匆跑過來的。
鄭嘉和上前:“卿卿,何事這般急切?”
令窈深呼一口氣,短暫的猶豫後,她開門見山:“哥哥,我問你一件事,你若知情,必須如實告訴我,不得說一句假話。”
鄭嘉和訝異她的認真嚴肅:“你問便是。”
她心中有所猜想,卻仍需一個確切答案:“上輩子,害我癱瘓的人,到底是誰?”,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