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眉微皺, 黑邃雙眸緊盯她。
令窈笑道:“先生是否疑惑, 我怎會知道你藏於屋中?”
孟鐸麵容漠然,扶住她的那隻手往回收。
令窈卻不讓, 她摁住他的手,往他身上貼得更近, 媚眼如絲,美目微斂, 嗅他衣袍:“比起龍涎香,還是沁梅香更適合先生, 阿窈聞慣了,一聞到它便知先生來了。”
他低眸冷睨她,她像隻妖精一般攀在他身上, 毫無對闖入者的畏懼與恐慌。
少女嬌嬌媚媚的模樣同方才與王枝秀說話時判若兩人,她軟軟喚他一聲:“先生。”
孟鐸有刹那失神。
便是這片刻失神,少女的手從他麵龐滑下,猛地扼住他脖頸。
依舊是慵懶嬌俏的笑靨,她嘖一聲, 道:“無趣,本想與你再敘敘過去的師徒情分, 你卻不解風情。”
她的手掐著他,一點點用力,孟鐸淡定從容, 睨她一眼:“你想徒手掐死我嗎?”
“不行嗎?”
“行, 隻要你有這力氣。”
月光融融下, 男人微微佝著背,脖頸壓低,少女踮著腳,一雙手死死掐在他脖間。遠遠看去,就像是男人為了照顧兩人之間的身高差,低了身,親自將脖頸送到她手裡,任由她圈著。
若是忽略少女眼中的狠戾寒光和男人眼中的無情冷漠,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麵,像極了清冷禁欲的丈夫正與嬌妍俏麗的小妻子濃情蜜意。
孟鐸的脖頸被掐出道道紅印,令窈手有些酸,腔調變冷,皇太女的做派端出來:“孟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孤的寢屋。”
孟鐸默不作聲。
令窈鬆開他,揉揉手:“隻要孤一喊,外頭的東宮侍衛就會衝進來。”
“你覺得他們進得來嗎?”
令窈鄙夷瞪他:“那倒也是,你有山陽,出入無阻。”停頓半刻,問:“山陽呢?”
“屋頂上蹲著。”
話音落,屋頂上傳來敲瓦的聲音。咚咚兩下,是山陽在問好。
令窈不理山陽,視線定在孟鐸無情無緒的冷峻麵龐。盯著看了會,她忽地收起眼中僅剩的笑意,同他一樣的神情,眉眼皆是冰冷。
她再次伸出手。
這次,不再是扼他脖頸。
她撈起他的手,引他的手搭在她細長的脖頸間,揚起玉白的臉,一眨不眨地凝望他。
孟鐸撇開視線,收回手。
令窈阻他:“我掐不死你,可你能掐死我,不試試嗎?”
孟鐸眉頭蹙緊。
須臾。
他手指微動,搭在她脖間的手往裡一收。
突如其來的扼喉使得少女朱唇微張。
短暫的窒息後,她沒有躲開,反而逼近,眉眼透出天真無辜,一字一字艱難從喉間吐出氣息,用從前在鄭府與他撒嬌的語氣同他道:“先生,親手置阿窈於死地的感覺如何?”
孟鐸身形一顫,移開手,退後半步。
少女得了自由,咳幾聲,俯身大笑。
“孟鐸,你怕了。”
孟鐸不說話,冷眼剜她。
令窈不畏懼,迎上他的眼刀,同他四目相對:“先生,你還沒回答我呢,親手置我於死地的滋味,是好還是壞,嗯?”
“等你死在我手裡的那天,我再告訴你。”
“這次不殺我嗎?”
“下次再殺你。”
“那你來作甚?”
“來看獵物。”
她聽見他說“獵物”兩字,寒眸微瑟,笑了笑,也不生氣,往裡而去:“先生,既然來了,那就陪我下盤棋再走吧。”
孟鐸長身玉立,一動不動。
令窈回眸:“你不下棋,就趁早滾。”
孟鐸走過去。
下的是六博棋。墨黑方正的棋盤上,玲瓏剔透的骨棋三三兩兩散落。
令窈擲最後一次棋骰,落下棋子。
她的棋藝是同鄭嘉和學的,六博棋除外。這種古老失傳的棋法,是孟鐸手把手教她玩的。
六博棋比一般的棋更能磨礪人的心性。她十歲時第一次下六博棋時,屢戰屢敗,氣得差點掀了屋子。
而如今,她已徹底掌握六博棋的精髓,融會貫通,碾壓對手不在話下,隻除了孟鐸。他總能跟她打成平手。
棋骰到了孟鐸手裡,他下完最後一步棋,整盤棋便能分出勝負。
少女坐在他對麵,雙手托腮,燭光映出她潔白脖頸上的紅印。她一身嬌嫩皮肉,稍稍一用力就會留下淤痕,方才他猛地一掐,便留下了紅印。
他掐她的時間,不足她掐他的十分之一,力道過了些,但他已及時止住。他知道他脖子上同樣也有被她掐出的紅印,甚至是青紫瘀痕,換做彆人,莫說掐他,就是動他一根頭發,早就橫屍郊外。
“痛嗎?”孟鐸聲音暗啞,沉沉視線定在令窈脖間的紅印。
令窈將脖子仰長,露出紅印:“痛,現在還痛著呢。”
孟鐸袖下的手一頓。
令窈不賴煩催他:“快些。”
孟鐸擲出最後一枚棋。
令窈指著棋盤:“你輸了,我贏了。”
“嗯。”
令窈笑著收下他的骨棋:“因為我說痛,所以你故意輸給我?”
“不是。”
“就像上次一樣,我之所以能從孟軍逃脫,是因為你故意放走我,對不對?”
“不對。”
她將勝利贏回的骨棋拿在指間摩挲,“先生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已不是被你囚在軍帳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許多事情我已想明白,比如說,先生今日來此,並非想要羞辱我,先生分明是——”
孟鐸麵不改色:“是什麼?”
兩人四目相對,令窈彎了眉眼,並未回答他,手指抵住唇瓣,悄聲:“噓,有人來了。”
門被推開。
穆辰良端著涼雲粥邁進來:“卿妹妹,快來嘗嘗我的手藝。”
令窈起身往外走幾步,回頭看,身後已無孟鐸的人影。
她知道他沒走,內屋窗欞緊閉,他定是凝神閉氣躲在大屏後。
“卿妹妹?”穆辰良又喚她。
令窈應聲:“我在這,你過來。”
穆辰良跑過去,忽地腳步一頓,數秒間又恢複滿臉喜氣洋洋的神情,獻寶一般將用青瓷碗裝著的涼雲粥端給令窈:“你聞聞,香不香?”
令窈嗅了嗅:“香。”
“得你這句誇讚,我今晚的功夫就沒白費。”
穆辰良第一次下廚,弄得灰頭土臉,臉上沾了黑炭臟漬,十根手指因取冰塊做涼粥被凍傷,又紅又腫,手背有被小刀劃破的傷口。整個人狼狽至極。
令窈接過他的粥放到案桌上,替他擦拭臉上的汙漬,又取來藥膏,處理他手上的傷口。
“下次不許做這些事。”她停頓,道:“我會心疼。”
穆辰良黑亮的眼睛歡喜雀躍:“你心疼我,那我更要做了。”
“就心疼這一次,下次不心疼了。”
“哼,你說假話,我才不會上當。”
涼雲粥擺在案上,穆辰良甚是期待:“卿妹妹,你不嘗嘗它嗎?”
令窈嘗了一勺又放下,“好吃。”
“既然好吃,為何不吃幾口?”穆辰良有些沮喪,“回來時你還在說有些餓了,這會子不餓了嗎?”
“餓啊。”令窈拉起他,往大屏走去:“所以想吃更好吃的東西。”
“更好吃的東西?是什麼?”
兩人在離大屏三步遠的地方站定。
令窈微微仰起腦袋,輕咬朱瓣,點了點穆辰良的唇:“是這裡麵的東西。”
燭影晃晃,映出地上兩道影子。
窗外的風正追逐著樹葉,霸道不失溫柔地將其禁錮,每當樹葉旋旋逃離時,風便不慌不忙地將它卷回去,時而拍打時而輕撫,樂此不疲。
孔雀藍大屏後,男人隱在黑暗裡,一張臉冷如冰窖。
大屏擋住了燭光,卻擋不住前方沉醉的呢喃聲。
男人烏沉眉目裡的沉靜端方逐漸消失,從未有過的陰鷙寒氣溢滿眸底,負手在背的手緊握成拳。
不知過了多久,少女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去院子裡,我想賞月。”
名為賞月,實則是放孟鐸離開。
但其實有山陽在,她放不放他,沒有什麼區彆。
滿院的守衛全被調離,令窈躺在穆辰良懷裡,眼睛卻對著穆辰身後不遠處的屋門。
長廊遮住了月光,男人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他從屋內踱步而出。
穆辰良看月亮,令窈看孟鐸。
孟鐸對上她的視線。
少女盈盈淺笑,眸含秋水,腦袋搭在穆辰良肩頭,衝他笑得眉眼彎彎,紅唇呼口氣,似在嘲弄他。
孟鐸眼中陰霾更濃。
“卿妹妹。”穆辰良忽地低眸問,“何事這般開心?”
令窈收起遙望的視線,那人已經離開。
她側頭親了親穆辰良的臉頰:“同你賞月,我心中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