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明昧
“媽媽——”
星熠又喊, 聲音清澈利落。他還歡快地朝不遠處的陳旖旎與賀寒聲熱烈地招著小手。
沈京墨遙望他們過來, 抱著星熠的臂彎, 都微微繃得僵直。
她穿一身墨紅色長大衣,有種與清冷雪色不相配的明豔妖冶, 襯得膚色也愈發白皙。
這樣明豔的顏色與她極為相襯,讓他不由地想起她曾那副總是旗袍傍身,玲瓏嫵媚的模樣。
她好像, 很久都不穿旗袍了。
與他對視一眼,她眉目卻透著冷。
徹骨的冷。
表情也是十分的警惕與戒備,與賀寒聲加快了步伐,朝他走過來。
賀寒聲今晚叫了七八好友, 在家中辦萬聖節arty。下午他和陳旖旎從公司出來, 想順路來附近的醫院給星熠買點兒感冒藥, 一會兒準備從托管中心直接接小朋友過去。
算算時間這會兒托管中心還沒放學, 還沒來得及去接, 剛聽了那麼清脆的一聲“爸爸媽媽”,還以為是幻覺。
遙遙一望,那一大一小兩人, 就立在醫院門前飄飄揚揚的雪色中。
星熠被一個男人抱在懷中。
是沈京墨。
沈京墨撐一把黑傘, 穿一身格調優雅的槍灰色西裝。工整的傘沿遮住他眉目, 眼底神色並看不清。
小朋友的五官沒長開,單一雙靈動清澈的眼睛就像極了他的媽媽, 眉目輪廓也更像媽媽多一些。
不過細細觀察, 能看出他與星熠的唇鼻輪廓還是十分相像的。
瞳色也很像。
賀寒聲不動聲色地斂眉, 與陳旖旎一路過去。
“叔叔,叔叔——”
星熠也開始在沈京墨的懷中不安分地掙紮,好像是有點兒著急了,搡他繃得有些僵硬的臂彎,激動得氣喘籲籲的,“叔叔,我、我媽媽來了,還、還有我爸爸——你快放我下來,快啊。”
沈京墨從剛才開始就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爸爸媽媽都過來了,他好像是應該識相點兒,放下他直接走開的,給自己留點餘地。
可雙腳卻如同被釘在了雪地裡一般。
直望著陳旖旎與賀寒聲走過來。
他眸色漸深。
星熠掙紮了一陣,陳旖旎與賀寒聲就過來了。星熠是個人來瘋,一見賀寒聲就咋呼,伸開手臂要抱抱他。
賀寒聲先一步走過來,從沈京墨懷中抱走了星熠,邊輕笑著對沈京墨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
星熠被他抱在懷裡咯咯直笑,開心得不得了。
賀寒聲注意到他腦門兒上那個大包,“星熠腦袋上怎麼啦?”
陳旖旎也注意到星熠頭上的那個包,一股火氣就在心窩中流竄。她讓賀寒聲先帶星熠進去看看醫生。
自己在沈京墨麵前站定了。
傘沿下露出一雙深沉的眉眼,他微微抬起了下頜,眉心輕攏著。
望著她,薄唇緊抿成一條線。
他打著傘,阻隔開頭頂越下越大的雪。
她站在傘外的雪幕中,也被他的傘阻隔而開。
“你們在哪碰見的?”陳旖旎淡淡地出聲,語氣不像是冰冷的聲討,更像是責問。
上次在昏暗參半的走廊沒看清他。如今穿透雪色,穿過六年的時光,終於能將他打量得清楚。
男人依然是慣常倦冷的容色,高挺鼻梁,薄唇,金絲邊半框眼鏡下的那雙眼睛,瞳仁黢黑,雙眼皮單薄,弧度狹長。
都與星熠很像。
他望著她,輕抬起下頜,眉眼矜冷,眼神也是從前那般倨傲而冰冷的。卻又帶著幾分黯然。
背身於雪色,輪廓略顯蕭索。
他默了須臾,不知是否是給她時間將他看得清楚了,這才動了動唇,卻答非所問,嗓音喑啞地反問她:
“你什麼時候結的婚?”
有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墜得她生理性地顫了下眼睫,眼睛卻還是儘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而後深深提了口氣,極為克製,又極為歇斯底裡地問他:
“我問你在哪碰見的他——”
話音一落,彼此都是怔然。
他臉上相繼浮現出不解、愕然、受傷,等等複雜的情緒,全都糾作了他唇邊緩緩揚起的一抹苦笑。
“你是覺得,我非要對你兒子做什麼嗎?”
他偏開頭,低笑起來。似乎在以此來掩飾自己的難過——難過她總是這麼一副認為他彆有所圖的語氣。
以前也是,現在也是。
“難道不是嗎?”
她抱著手臂,冷冷地笑。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問清楚也沒有意義了,好像是她非要在他麵前,像以前那樣非要跟他抵死糾纏,非要得到個結果一樣。
她不需要了。
再開口,她淡嘲著笑了笑:“而且,我結不結婚,什麼時候結的婚,跟誰結的婚,都跟你沒關係。”
他唇邊笑意似有若無,看著她,“所以呢。”
“所以,”她的語氣又恢複了冰冷,卻也依然在笑,笑意卻不雜絲毫溫度,“請你以後彆再來打擾我們。”
他隻是凝視著她,似笑非笑,又輕聲地問:
“所以呢。”
“沒有所以了。”
她被他這幅莫名其妙的語氣弄得有些惱了,懶得再跟他多說,轉身就要走。
如預料之中,又被他拉了回去。
“賀寒聲沒有結婚,所以你也沒結婚,對嗎。”
他在她身後低聲地問。聲音很冷靜,透著些許啞意。
她不耐煩了,“沈京墨——”
“孩子是誰的。”
“……”
“是他的嗎?”
她終於忍無可忍,要回身的一瞬間,就被他順勢拉著小臂過去,直接拽到了他的傘下。
被他環於身前。
頭頂的傘阻隔開篼頭而下的鵝毛大雪,如一個狹小的空間,和他的懷抱一起,將她與他促狹地抱擁住。
“我問你,是不是他的?”
他冷冷地低眸,看著她一字一頓問。
她向後退開一步,沒躲開,又被他攬腰拉了回去。
一抬頭,就撞上他冰冷的視線。
“我在問你。”
“是又怎麼樣,”她輕輕抬起下頜,直視他,在他表情剛出現一瞬的變化時,她又盈盈地笑開了,“不是又怎麼樣?”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反正,也不會是你的。
他猜,如果她將這話說完,最確切、最完整的表述,應該是這樣的。
可她從以前就喜歡這麼遮掩迂回,如此刻意地留了白,就是要他想起六年前留給他的那個小巧的藥盒。
像是一個綿軟的巴掌,拍在他的臉上。
我跟你恩仇已泯,片甲不留。
“既然是他的,”他看著她,淡淡笑起來,“那你把孩子還給他。”
“……”